蓬萊的晨霧還未散盡，咸濕的海風裹挾著藥草清香拂過茅草屋檐。司瓊赤足踩在露水未干的青石板上，腳踝銀鈴隨著步伐發出清越聲響。她彎腰將新采的七星草攤在竹匾上，忽聽得身后傳來枯枝斷裂的脆響。

“師父在上，請受徒弟一拜。“

稚嫩卻堅定的童聲驚飛了檐下棲息的藍尾鵲。司瓊轉身時，寬大的素白衣袖掃落幾片忍冬花瓣，紛紛揚揚落在跪拜的男孩肩頭。他約莫七八歲年紀，玄色衣襟下露出半截云紋暗繡——這等織造工藝，尋常商賈家都難得一見。

“我地乖乖...“司瓊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嘀咕。她踮腳比劃兩人身高差，突然想起這副身軀才十歲光景。藏在袖中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虎口薄繭，那是前世持槍留下的印記，如今卻用來捻銀針。

周微子的鼾聲混著酒氣從后院飄來。司瓊瞇眼望向這個被老酒鬼推來的“燙手山芋“，男孩低垂的脖頸線條像極了新折的翠竹。她忽然想起昨夜星盤所示：紫微星旁現輔星，當主師徒緣分。

“就叫陸青吧。“她隨手扯下腰間玉佩扔過去，“明日寅時來藥圃，遲到一刻就滾回你師公那。“

玉佩在空中劃出青虹，被男孩穩穩接住。陽光穿透霧靄的剎那，司瓊看清他眼底翻涌的暗潮——那絕非孩童應有的眼神。她唇角微勾，這徒弟，倒比想象中有趣得多。

五年光陰在藥香中悄然流逝。當初的稚童已長成清俊少年，此刻陸青正將最后一味龍腦香填入香囊。窗外海風驟急，銅鈴在廊下撞出凌亂聲響。他指尖微頓，想起師父今晨的卦辭：“巽為風，坤為地，風地觀卦主兇兆。“

“陸醫師！“醫童跌跌撞撞沖進來，衣領沾著新鮮血漬，“前廳來了伙強人，揚言要燒了藥廬！“

陸青從容系好青色腰封，銅鏡映出他波瀾不驚的眉眼。這些年他早習慣替師父應付各類求醫者，只是今日...他撫過案上龜甲——裂紋走向與師父晨間所卜竟分毫不差。

前廳彌漫著血腥與汗臭混合的濁氣。十余名彪形大漢圍著重傷者，為首者斧刃抵著醫童咽喉，在蒼白的皮膚上壓出紅痕。陸青目光掠過傷者潰爛的膝傷，瞳孔微縮——傷口邊緣呈鋸齒狀，正是云國隱衛特制的逆鱗刀所致。

“讓司瓊出來！“刀疤漢子唾沫星子飛濺，“我們黑水寨大當家要是有個好歹...“

“吵死了。“

清泠女聲如碎玉投冰。眾人回首，但見月洞門處立著素衣女子，未綰的青絲垂至腰際，腕間七枚銀鐲隨動作叮咚作響。匪徒們呼吸一滯，那雙眼尾微挑的鳳眸掃過來時，仿佛有雪水順著脊梁骨澆下。

司瓊赤足踏過血泊，足尖染上嫣紅。她俯身查看傷者時，發梢垂落的銀鈴正懸在對方鼻尖上方三寸。“隱衛的刀淬過蛇毒。“她突然用指尖挑起傷者下巴，“厲睿淵派你們來找什么？“

滿室死寂中，陸青看見師父腰間那串從不離身的占星銅錢正在劇烈顫動。而重傷者渾濁的眼底，閃過一絲他熟悉的、屬于朝堂老狐貍的精光。

“師...師父...“醫童顫抖著指向窗外。但見海天相接處，黑云壓城般涌來數十艘戰船，玄色旌旗獵獵作響，旗上金線繡的赫然是云國皇室的蟠龍紋。

司瓊突然輕笑出聲。她轉身時銀鈴驟響，像某種古老咒語。陸青發現她左手正以極快速度掐算，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狀血痕。

“去把為師藏在丹房第三格的紅陶罐取來。“她湊近陸青耳畔，溫熱呼吸帶著當歸苦澀，“記住，無論發生什么，那罐子里的東西...“

驚雷炸響，吞沒了后半句話語。陸青在暴雨傾盆中奔向丹房時，終于明白師父今晨為何要他突然溫習《黃帝內經》的“五運六氣“篇。咸腥海風里，他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那既是對未知危機的恐懼，更是終于要觸及師父秘密的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