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慶身上的四象刺青漸漸黯淡，鮮血順著古銅色的肌膚蜿蜒而下，在腳下匯成一灘暗紅。他強撐著直起身，每塊肌肉都在顫抖，卻仍如青松般挺立。降魔杵深深插入地面，杵身上的梵文已被血染得模糊不清。

“葉塵陽。“桑慶抹去嘴角血跡，聲音沙啞如砂紙摩擦，“沒想到百里城三城主，竟是個藏頭露尾的偽君子。“

承影劍在空中劃出一道白虹，穩穩歸鞘。葉塵陽白衣勝雪，腰間酒壺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晃動。他目光掃過眾人，卻在觸及辰皎時驟然凝固——少女周身籠罩著赤霄劍的紅光，那光芒如有實質，在她發梢間流轉。

“天境極品...“葉塵陽心中巨震，大哥燕華所言非虛。

燕昱雙手合十，僧袍無風自動：“阿彌陀佛。桑施主現在可還覺得，南國勇士天下無敵？“

桑慶冷笑，一把拔出降魔杵。杵尖在地面拖出刺耳聲響，他轉身欲走，卻又停步：“葉城主不過半入天境，護得住一時，護不住一世。“

“我何曾說過要護誰？“葉塵陽指尖輕撫劍柄，瓊花瓣落在他的肩頭，“只是百里城的規矩——入城者，七日之內不得動武。“

桑慶身上傷口再度崩裂，鮮血浸透褲腳。他望向段凌風慘白的臉色，突然咧嘴一笑：“好！七日后，我必取戰神首級！“

沉重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林間只余血腥氣與瓊花香糾纏。段凌風勉強站直，胸前的血跡已凝成暗紫色。燕昱走到他面前，指尖輕點他眉心：“多年不見，將軍倒是越發狼狽了。“

“比不上攝政王...咳咳...遁入空門的瀟灑。“段凌風每說一個字都像有利刃在肺里攪動。

辰皎扶住搖搖欲墜的段凌風，忽然察覺一道灼熱視線。抬頭正對上葉塵陽探究的目光，那眼神似要看穿她的靈魂。赤霄劍在鞘中輕顫，仿佛在回應什么。

“走吧。“葉塵陽足尖輕點，承影劍托著他騰空而起，白衣在瓊花雨中翩若驚鴻。

蜿蜒山道上，燕昱的僧鞋踏過青苔，忽然停步：“慶王在城中？“

黎昕紫衣翩躚，聞言手指微顫：“三哥如何得知...“

“六十年的蟬翼功，十里內的呼吸聲都逃不過我的耳朵。“燕昱摸了摸光頭上的經文刺青，眼中閃過厲色。

段凌風突然劇烈咳嗽，一口鮮血噴在道旁瓊花上，雪白花瓣頓時染成凄艷的紅色。辰皎急忙扶住他，掌心觸及之處盡是冰涼。

“堅持住！“她聲音發顫，這才發現段凌風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百里城的輪廓在云霧中若隱若現，城門上“百里“二字鐵畫銀鉤。漫山瓊花如雪，甜香中卻夾雜著若有若無的血腥氣。黎昕忽然飛奔向前，紫紗揚起一片花雨。

“三哥！“她撲進燕昱懷中，淚水打濕僧袍，“你的頭發...你的...“

燕昱無奈輕笑，任她撫摸自己紋滿經文的頭頂：“傻丫頭，皮囊而已。“

黎昕顫抖的手指停在那個“卍“字紋上，突然轉身抹淚。她看向辰皎攙扶的段凌風，強撐笑意：“將軍別來無恙？“

“四城主風采更勝往昔。“段凌風嘴角掛著血絲，眼神卻依舊明亮。

黎昕目光在辰皎臉上流轉，忽然笑道：“比起辰姑娘，我可差遠了。“

段凌風側頭凝視辰皎沾血的側臉，輕聲道：“確實...無人能及。“

辰皎耳尖微紅，手中赤霄劍突然嗡鳴，嚇得她差點松手。黎昕掩唇輕笑，引著眾人穿過九曲回廊。廊外瓊花紛飛，廊內暗香浮動。

“慶王在山頂瓊花臺。“黎昕壓低聲音，“兄長正在...“

話音未落，一道黑影自山頂飄然而下。燕華黑袍獵獵，肩頭落滿瓊花。他目光掃過眾人，在辰皎身上停留片刻，最終落在段凌風胸前的血跡上。

“又見面了。“這話卻是對辰皎說的。

辰皎握緊劍柄：“是你？“

黎昕愕然：“你們認識？“

段凌風突然彎腰咳血，暗紅的血漬濺在燕華靴面上。燕華皺眉：“你的御醫呢？“

“遠水...救不了近火...“段凌風喘息著，臉色灰白如紙。

燕華突然伸手扣住他手腕，三指搭在脈門上，臉色驟變：“你竟用'焚脈訣'強提功力？為了段家，值得嗎？“

辰皎心頭一震。焚脈訣——以燃燒經脈為代價換取短暫爆發力的禁術，輕則武功盡廢，重則經脈寸斷而亡。

黎昕急忙遞上青瓷藥瓶。燕華倒出一枚朱紅藥丸，捏開段凌風下頜強行塞入。藥丸入口即化，段凌風喉結滾動，終于不再咳血，卻陷入昏迷。

“帶他去靜室。“燕華冷聲道，“再晚半刻，大羅金仙也救不回。“

辰皎背起段凌風，才發現他輕得嚇人。赤霄劍的紅光籠罩兩人，竟讓她步履輕盈如飛。燕華凝視著那道紅光，眼中閃過一絲復雜。

靜室內，藥香氤氳。段凌風躺在白玉床上，胸前敷著墨綠色藥膏。辰皎守在一旁，指尖無意識摩挲著他掌心的老繭。

“擔心他？“黎昕端著藥碗進來，笑意盈盈。

辰皎慌忙縮手，卻見段凌風不知何時已睜開眼，正含笑望著她。

“讓你擔心了。“他聲音虛弱，卻溫柔似水。

黎昕識趣地放下藥碗退出，臨走時還貼心地帶上門。屋內一時寂靜，只有藥爐中炭火偶爾噼啪作響。

“你手上的傷...“段凌風目光落在辰皎纏著繃帶的手腕上。

“小傷。“辰皎低頭，“倒是你...為什么要用禁術？“

段凌風望著屋頂的瓊花紋飾，輕聲道：“有些事，比命重要。“

窗外忽然傳來瓊花落地的簌簌聲。辰皎想起什么，突然問道：“你認識燕昱？認識燕華？認識桑慶...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個過氣的將軍罷了。“段凌風苦笑。

“那我父親呢？“辰皎聲音發緊，“你早就知道他會遇險？“

段凌風沉默片刻，緩緩點頭。

“就因為他與太子交好？“辰皎指甲陷入掌心，“安王、永王、慶王...他們憑什么...“

“你弄錯了。“段凌風撐起身子，牽動傷口又滲出血來，“在云國，太子不過是枚棋子。“

他忍著劇痛解釋云國殘酷的繼承制度——皇后所出皆為太子公主，妃嬪之子按母族勢力封王侯。沒有詔書確立的儲君，每個皇子生來就是競爭對手。

辰皎如遭雷擊。原來蓬萊護送的太子，不過是權力游戲中最顯眼的靶子。而她、司瓊、戚非非，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成為棋盤上的卒子。

“棋子？“辰皎冷笑，赤霄劍突然紅光大盛，“那我偏要做執棋人！“

段凌風凝視著她因憤怒而明亮的眼睛，忽然想起十年前那個雪夜。同樣倔強的眼神，同樣不甘命運的女子...他閉上眼，輕聲道：“這局棋，已經下了六十年。“

窗外，一片瓊花粘在窗欞上，在月光下泛著妖異的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