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皎纖細的手指輕輕撫過劍套上精致的紋路，每一道凹痕都像是刻在她心上的痕跡。青銅劍鞘在燭光下泛著幽冷的光，二十四把小劍整齊排列，宛如一隊沉默的士兵。她的指尖在第七把劍的劍柄處微微停頓——那里刻著一個幾乎不可察覺的“華“字。

“師父是想用這個來換取司瓊的性命？“她抬起眼，湛藍的眸子在陰影中如同深海，表面平靜，深處暗流涌動。

燕華負手立于窗前，月光為他鍍上一層銀邊。他身形挺拔如松，鬢角卻已染霜白。“人各有命，若是她不知悔改，你救與不救都只是一念之間罷了。“他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淡漠得仿佛在談論天氣。

但辰皎聽得出那淡漠下的波瀾。她太熟悉這個男人的每一分氣息變化。司瓊——這個名字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割裂著他們之間最后的羈絆。

“師父是想我放司瓊一馬？“辰皎突然笑了，將劍套抱在胸前，雙手枕在腦后。這個動作讓她看起來像個頑童，唯有眼底閃過的寒光泄露真實情緒。“可事到如今，不是我想放她就可以的。“

燕華轉身，月光照亮他半邊臉龐。眼角細紋里藏著辰皎從未見過的疲憊。他伸手揉了揉徒弟的發頂，動作輕柔如十年前教導她第一式劍法時。“你的眼瞳術已至化境，半入天境者也難逃幻術。劍術更是不落人后。只是這御劍之術...“他的手指劃過劍套，“是我畢生心血。“

辰皎抽出一把小劍。劍身薄如蟬翼，在空氣中發出細微嗡鳴。她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弧度：“也就是說我在用你剩下的？比如輕霜，再比如這套劍...“

“給你的從來都是最好的。“燕華皺眉，指尖在她額頭輕彈一記，像小時候每次她耍性子時那樣。

這個熟悉的動作讓辰皎胸口發緊。從廬州血戰后，這是她第一次真心笑出來：“那我就收下了。“

燕華凝視她的笑容，眼底的光漸漸暗沉：“我權當你答應了。“

“那你付出的代價也絲毫不介意？“辰皎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劍柄上的“華“字硌著她的掌心。

“我清楚，但不后悔。“燕華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砸在辰皎心上。

青銅劍套被收入袖中的瞬間，辰皎覺得有什么東西也被永遠收走了。她端起案上酒杯，琥珀色的液體晃出細碎金光：“師父，敬我們師徒情盡。“

燕華的喉結劇烈滾動。他想起很多年前雪地里第一次在風雪莊園看到那個藍眼睛的小女孩，眼睛藏不住笑意，想起她第一次握劍時興奮的模樣，想起她突破境界時驕傲的眼神。現在，他要親手斬斷這一切。“好，敬我們師徒情盡。“酒液灼燒著喉嚨，卻不及心中灼痛萬分之一。

“什么時候準備離開？“辰皎一飲而盡，酒杯在案上叩出清脆聲響。

“蓮玉已在路上。“燕華望向窗外，“十日內會到燕京宣旨。城池之事，屆時自見分曉。“他說得平靜，袖中的手卻攥得發白。這個他視如己出的徒弟，這個他傾囊相授的傳人，這個他此生最愛的妹妹，終究要走遠了。

辰皎突然話鋒一轉：“師父能御劍多少？“

“十八。“

“這套劍可遠遠不止十八。“辰皎瞇起眼睛，指尖撫過劍套邊緣。那里有細微的凹槽，是燕華常年摩挲留下的痕跡。

燕華輕笑：“以你現在的功力，御十二劍不是問題。若能御十八劍，便是天境大成。“他頓了頓，“我多打了六把，是讓你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里。“月光下，他的眼神復雜難辨，“十二劍可敵半入天境，十八劍則世間難逢敵手。剩下六劍...是給你留的退路。“

辰皎胸口發脹。輕霜劍是燕華殺伐天下的佩劍，御劍術是他突破瓶頸的絕學。這個男人把最好的都給了她，現在卻要為另一個女人放棄這一切。“多謝！“兩個字重若千鈞。

“你還肯叫我一聲師父...“燕華的聲音突然沙啞，他猛地轉身，陰影掩去面上情緒，“我自然會助你成事。“

辰皎沉默地摩挲著劍套。這將是她最后一次見燕華。當她再見他時，必將讓整個厲家血債血償。

十日后，百里城。

蓮玉的翠玉長袍在正廳格外扎眼。這位云國大監手持佛珠，指節泛白地撥動著檀木珠子。李青和萬吉縮在角落，大氣不敢出。他們曾是燕華麾下猛將，如今卻像見了貓的老鼠。

辰皎斜倚在主座，青玉扇在指尖翻轉。扇骨上“凌風“二字時隱時現。她看著蓮玉緊繃的下頜線，忽然覺得有趣。半年前那個居高臨下的大監，如今站在她的地盤上，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司瓊被家丁引進來時，廳內空氣驟然凝固。她依舊一襲白衣，發間銀簪閃著冷光。即使淪為“禮物“，這個女人依然保持著令人惱火的從容。

蓮玉的圣旨像一柄利劍劈開平靜：“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蓬萊仙人周微子之徒，姓司名瓊，字昭雪...著太子厲閆繼位后冊封其為皇后，欽此！“

“嘩啦“一聲，黎昕打翻了茶盞。她不可置信地瞪著司瓊：“你...你竟是為了...“

辰皎卻笑了起來。笑聲清脆如鈴，卻讓蓮玉后背發涼。他注意到辰皎握杯的手青筋暴起，那酒杯隨時會爆體而亡。

司瓊面無表情地接過圣旨。轉身時，黎昕猛地攔住她：“慢著！“少女眼中燃著怒火，“從始至終，你是不是就在謀劃這個？你一直在騙兄長，騙我們所有人，是不是？“

“你要我回答哪一個？“司瓊的嘴角勾起殘忍的弧度。

“回答我！“黎昕的怒吼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她兄長燕華半生癡情，換來的竟是這個女人為后位的算計。

司瓊看向主座上的辰皎。那個藍眼睛的女人依舊在笑，可眼底已結滿寒冰。“是。“司瓊輕輕吐出這個字，像扔下一枚毒鏢。

黎昕的劍已出鞘三寸，被辰皎一個眼神制止。蓮玉的佛珠突然斷裂，檀木珠子滾落一地。他盯著辰皎手中的酒杯，忽然想起段凌風臨行前的話：“她會是掀翻棋盤的那個人。“

窗外驚雷炸響，暴雨傾盆而下。辰皎摩挲著袖中的青銅劍套，二十四把小劍安靜沉睡。燕華說得對，這是最好的劍——將為她斬開一條血路。

司瓊的白衣消失在雨幕中時，辰皎終于捏碎了酒杯。碎片扎進掌心，鮮血順著腕線滴落，與雨水混在一處，像一幅寫意的朱砂畫。

“傳令下去，“辰皎的聲音穿透雨幕，“即日起，四城戒嚴。“她舔去掌心血跡，露出森白牙齒，“好戲才剛剛開始。“

蓮玉彎腰撿拾佛珠的手微微發抖。他忽然明白，這盤棋上最危險的從來不是司瓊，而是這個笑著接受一切的女人——她眼中燃燒的，是足以焚毀整個王朝的復仇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