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烏云早已按捺不住被禁錮的躁動，如脫韁野馬般翻滾著壓向大地。鉛灰色的云層厚重得仿佛能擰出水來，將整座鎬京城籠罩在一片陰郁之中。街道上的行人步履匆匆，每個人都像是被這壓抑的天氣抽走了精氣神，連平日里最熱鬧的茶樓酒肆也顯得格外冷清。

陰天，總是能勾起人心底最隱秘的思緒。那些在陽光下被刻意忽略的念頭，此刻都如雨后春筍般破土而出。楚府高大的朱漆大門緊閉著，門楣上“平津侯府“四個鎏金大字在陰云下黯淡無光，仿佛也在昭示著這個百年望族如今的處境。

正廳內，檀香裊裊。年過八旬的楚老爺子端坐在太師椅上，布滿皺紋的手指間夾著一支鎏金煙斗。煙鍋里的煙絲明明滅滅，在他渾濁的眼中映出點點紅光。楚少羽靜立一側，俊美的面容上看不出絲毫情緒，唯有那雙如墨般深邃的眼眸偶爾閃過一絲波動。

“這么說，蓮玉是要幫段凌風了？“楚老爺子的聲音沙啞如砂紙摩擦，說話間吐出一口濃煙，在廳內盤旋不散。

楚少羽微微頷首。從京城歸來后，他將所見所聞事無巨細地稟報給了這位執掌楚家數十年的老人。在楚家，沒有人敢對老爺子有半分隱瞞——即便是他這個世襲的平津侯。

“你可有把楚家的立場告訴段凌風？“煙斗在紫檀木桌沿輕輕一磕，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已表明態度，助安王。“楚少羽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這個決定并非出自他本心，而是眼前這位耄耋老人的意志。八十高齡的楚老爺子，依舊是楚家說一不二的主宰。

老爺子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佝僂的身軀在太師椅上顫動。楚少羽冷眼旁觀，心知這絕非是被煙嗆到——段凌風那滿不在乎的態度，顯然給了老爺子不小的沖擊。

“他的先祖段世墨是何等英雄！開疆拓土，劍指天下！“老爺子拍案而起，煙斗在桌上砸出沉悶的響聲，“怎么到了這一代，竟出了這么個不思進取的孬種！“

楚少羽眸光微閃：“我倒覺得，段凌風并非毫無抱負之人。“

“哦？“老爺子渾濁的眼中精光乍現，“你與他相熟？“

“老爺子當真不知？“楚少羽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

老爺子沒有接話，轉而問道：“依你看，他是個怎樣的人？“在他心目中，能稱得上英雄的唯有兩人：段世墨與燕華。六十年前那場風云際會中，他也曾與那兩位傳奇人物有過交集。那時的楚家如日中天，連開國皇帝厲君山都要禮讓三分。可如今...

楚少羽沉吟道：“此人志向遠大，麾下能人異士眾多。實力之強，遠非外界傳聞那般不堪。“

老爺子的眉頭擰成了疙瘩。他當然知道段凌風曾是繼段世墨之后又一位天境高手，更知道此人被廢武功后的種種傳聞。但若真如少羽所說...

“除了蓮玉，他身邊還有何人？“

“無殤門主蘇晟，保州劉云軒。“楚少羽頓了頓，“還有鐵甲學堂新收的弟子，據說...是最有可能達到天境之人。“

“啪嗒“一聲，煙斗再次跌落。老爺子布滿老年斑的手微微顫抖，六十年來他苦心尋找能與段家抗衡的天境強者，卻不想對方早已未雨綢繆。

“太子之師司瓊，現已是玄境上品。“楚少羽又拋出一記重錘。

老爺子頹然坐回椅中，臉上的皺紋似乎更深了幾分。天境強者何時變得如此常見了？

“那段凌風如何評價這兩人？“老爺子聲音發緊。

“他說...“楚少羽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司瓊已到極限，但那學員...潛力無窮。“

“段世墨啊段世墨...“老爺子仰天長嘆，“我竟小瞧了你們段家！“

廳內陷入沉默，只有更漏滴答作響。良久，楚少羽才再度開口：“還有一事...“

“說吧。“老爺子擺擺手，“這把老骨頭什么風浪沒見過？“

“蓮玉透露，司瓊所用兵器...是青絲劍。“

“青絲劍？“老爺子先是茫然，繼而臉色驟變，“青絲劍！“他猛地站起，煙斗“當啷“落地，骨碌碌滾出老遠。

楚少羽連忙扶住老人搖晃的身軀：“只是兵器現世，人還未...“

“糊涂！“老爺子厲聲打斷，“燕華從不離劍！劍在人必在！那段凌風不過是個被廢武功的小輩，他懂什么天境！“

楚少羽欲言又止。老爺子卻已下定決心：“立即修書安王！司瓊既有青絲劍，必是燕華傳人！這才是最接近天境之人！“

書房內，楚少羽執筆凝思。宣紙上“安王“二字墨跡未干，他卻遲遲未能續寫。段凌風言之鑿鑿的話語猶在耳邊：辰皎才是真正的天境之選。可楚家...終究是老爺子說了算。

“兄長是在寫情書么？“嬌媚的聲音突然響起。楚沫冉倚在門邊，一襲紅衣似火。

“放肆！“楚少羽冷臉呵斥。

少女卻渾不在意，笑盈盈地湊近：“兄長不喜歡冉兒了？“說著就要往他懷里鉆。

楚少羽閃身避開，眼中寒光乍現：“查到了什么？“

“兩個消息。“楚沫冉伸出兩根青蔥玉指，“蓮玉實為段世墨親信風顏卿，潛伏宮中數十載。“

“另一個？“

“燕華未死，現為百里城主。“楚沫冉壓低聲音，“永王厲旸...已赴百里城。“

“厲旸！“楚少羽指節發白，眼中殺意凜然。

窗外，一道閃電劃破長空，照亮了他陰晴不定的面容。驚雷炸響，豆大的雨點終于砸落下來，在青石板上濺起無數水花。這場醞釀已久的風暴，終于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