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拂過將軍府的后花園，吹落一樹梨花。辰皎站在紛飛的花雨中，指尖觸碰一片飄落的花瓣，卻感受不到絲毫春日的暖意。

“夫人，天涼了，加件衣裳吧。“如意捧著錦緞披風站在她身后，眼中滿是擔憂。

辰皎沒有回頭，只是輕輕搖頭。她蒼白的臉上有兩道未干的淚痕，在陽光下泛著微光。這是如意第一次見到夫人流淚——那個在戰場上令敵人聞風喪膽的辰皎，那個被將軍捧在手心里卻始終冷淡疏離的夫人，此刻脆弱得像一片即將融化的雪。

“您這樣，將軍會心疼的。“如意小聲說道。

辰皎的指尖微微一顫。段凌風...這個名字在她心里激起一陣細密的疼痛。他對她太好了，好到她常常在深夜驚醒，懷疑這不過是一場幻夢。前世那么痛，今生為何還要讓她遇見這樣一個人？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父親被腰斬那日，烈日當空，鮮血在刑臺上蜿蜒成河。她站在人群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流不出一滴淚。男兒有淚不輕彈，可她辰皎，早已把自己活成了比男兒更堅硬的鐵石。

直到段凌風出現。

那個雨夜，他執傘而立，眼中是她讀不懂的溫柔。“跟我回家。“他說。簡單的四個字，卻擊碎了她筑起多年的心墻。

“如意，“辰皎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你說，愛一個人是什么感覺？“

如意愣住了，還未等她回答，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從回廊傳來。辰皎迅速擦干眼淚，挺直了脊背，仿佛剛才的脆弱從未存在。

段凌風站在廊下，看著花雨中那個單薄的身影。連日來的心煩意亂在看到她的瞬間化為更深的疼痛——她哭了。在他記憶中，辰皎從不曾落淚，即使在最危險的戰場上，她也只是抿著唇，眼中燃著不滅的火焰。

“將軍。“辰皎轉過身，行了一個標準到近乎刻板的禮。她臉上已看不出淚痕，只有那雙微紅的眼睛泄露了方才的情緒。

段凌風的手在背后攥緊又松開。他想擁抱她，想告訴她不必獨自承擔一切，可最終只是學著她的樣子，抬頭看向同一片天空。

“夫人的身體似乎好了很多。“他聽見自己干澀的聲音。

“多謝將軍關心。“辰皎的回答生硬而疏遠。

躲在假山后的段彧忍不住搖頭。這兩個人，明明關心對方到骨子里，卻一個比一個倔強。

段凌風的手終于忍不住抬起，卻在半空中僵住。他看見辰皎眼中閃過一絲決絕，那眼神他太熟悉了——每次她要做傷害自己的決定前，都是這樣的眼神。

“我們...和離吧。“辰皎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利刃刺入段凌風的心臟。

“你就這么不信任我？“段凌風的聲音陡然提高，在空曠的花園里回蕩。

“是。“辰皎的回答斬釘截鐵。

段凌風踉蹌后退一步，胸口劇烈起伏。他盯著辰皎的眼睛，試圖找出一絲動搖，可那雙眼睛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這幾年來我對你如何，你難道就一點也不曾動心過？“

“沒有。“

這簡單的兩個字徹底擊垮了段凌風。他早知道辰皎心里有一道上了鎖的門，他以為時間能融化那道冰封的門，卻不想它越來越厚，越來越冷。

“辰皎...“他喚著她的名字，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一陣風吹過，兩人的發絲在空中糾纏，宛如他們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緣。辰皎突然抬腿，一腳踹在段凌風胸口。這一腳力道不重，只是將他推開，同時她右臂上多了一道血痕。

“小心！“她厲聲喝道。

黑壓壓的黑衣人如潮水般涌入將軍府，刀光劍影瞬間打破了花園的寧靜。段凌風這才明白辰皎為何突然出手——一支淬毒的暗鏢正釘在他剛才站立的位置。

“保護將軍！“府中侍衛迅速集結，但黑衣人數量太多，轉眼間就將他們沖散。

辰皎捂著流血的手臂，小腹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她咬緊牙關，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為首的黑衣人見狀，毫不猶豫地舉劍刺來——

“錚！“

一道紅光破空而來，赤霄劍如活物般擋在辰皎面前，與黑衣人的劍相撞，火花四濺。劍身嗡鳴，仿佛在為主人鳴不平。

“赤霄...“辰皎半跪在地，右手按住絞痛的小腹。她能感覺到有什么重要的東西正在流失——那個她曾經不想要，如今卻舍不得的小生命。

段凌風沖到辰皎身邊，一把摟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他能感覺到她在發抖，冷汗浸透了衣衫。“堅持住...“他在她耳邊低語，聲音里是從未有過的慌亂。

赤霄劍在空中劃出炫目的紅光，劍影重重，如雨般落下。黑衣人首領冷哼一聲，身形一晃，竟分出七道黑影，將劍雨悉數格擋。

“幻影分身術...“辰皎瞳孔微縮，“雷家的人。“

赤霄劍被一股詭異的力量牽引，竟調轉方向朝辰皎射來。段凌風正要出手，辰皎卻強撐著站起，一個后翻精準踢中劍柄。赤霄劍從柱子上脫出，她凌空接住，順勢一揮——

紅光暴漲，整個庭院被刺目的光芒籠罩。待光芒散去，沖在前面的黑衣人已全部倒地，傷口處不見血跡，只有一道細如發絲的紅線。

辰皎站在滿地狼藉中，白衣染血，赤霄劍在她手中低鳴。她每向前一步，腳下就留下一個血腳印。黑衣人不由自主地后退，此刻的辰皎在他們眼中，宛如從地獄歸來的修羅。

“她撐不了多久！“黑衣人首領厲聲道，“一起上！“

四五個黑衣人同時撲來。辰皎舉劍相迎，卻在此時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赤霄劍脫手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她看見段凌風驚恐的臉在眼前放大，然后是無盡的黑暗。

“一個不留！“段凌風抱住昏迷的辰皎，對突然出現的紫衣衛下了絕殺令。他的聲音冷得像冰，眼中卻燃著能將人焚毀的怒火。

將軍府外，一灰一白兩道身影對峙而立。

“阿彌陀佛。“玄嗔雙手合十，眼角細紋中藏著說不盡的滄桑，“蘇門主何必咄咄逼人？“

蘇晟“唰“地展開折扇，遮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含笑的眼睛：“玄嗔大師，或者說...季云深？一年前那場未完的比試，今日該有個結果了。“

“貧僧早已不是季云深。“玄嗔嘆息，卻見一道銀光從蘇晟扇骨中射出。他衣袖輕拂，一柄寒氣逼人的長劍不知何時已握在手中。

“清風拂面飄渺劍對寒霜...“蘇晟眼中閃過興奮的光芒，“這才有意思！“

兩劍相擊，火花四濺。蘇晟的劍法輕盈飄逸，如春風拂柳；玄嗔的劍勢卻沉穩厚重，似冬日寒霜。轉眼間已過百招，竟不分勝負。

“蘇門主好身手。“玄嗔突然收劍后退，“不過今日目的已達，改日再續。“

蘇晟皺眉看向將軍府方向，那里隱約有紅光閃現：“你們到底在謀劃什么？“

玄嗔轉身離去前留下一句：“告訴段凌風，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玄嗔收起長劍，眉間的憂慮更深。他望向天空，烏云正在聚集，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將軍府內，廝殺聲漸漸平息。

段凌風抱著辰皎沖進內室，她的血浸透了他的前襟。“叫太醫！快！“他怒吼著，聲音里是從未有過的恐慌。

辰皎在昏迷中微微蹙眉，右手無意識地抓住段凌風的衣角，嘴唇輕啟，似乎想說什么。

“我在，我在這里...“段凌風握住她冰涼的手，貼在自己臉上。這一刻，什么家國天下，什么權謀算計，統統不再重要。他只要她活著，哪怕她永遠不愛他，哪怕她永遠拒他于千里之外。

“段凌風...“辰皎突然睜開眼，目光渙散卻溫柔。她抬起顫抖的手，輕輕碰觸段凌風的臉頰，留下一道血痕。

“別說話，太醫馬上就到。“段凌風握住她的手，才發現她手心藏著一枚玉佩——那是他送她的第一件禮物，上面刻著“凌風“二字。

辰皎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極淺的笑容。她的嘴唇輕輕開合，卻沒有聲音。段凌風俯身去聽，卻只感受到她逐漸微弱的呼吸。

“不...不準睡！辰皎！看著我！“段凌風搖晃著她，聲音幾近哽咽，“你不是要報仇嗎？我幫你！你要什么我都給你！只要你活著...“

窗外，第一滴雨落下，打在窗欞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仿佛上天也為這場錯位的愛戀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