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的臥房內彌漫著濃重的藥味與血腥氣。辰皎躺在錦被中，臉色蒼白如紙，連嘴唇都失去了往日的嫣紅。她已經昏迷了整整三天。

陸離的手指輕輕搭在她的腕上，眉頭越皺越緊。脈象虛浮無力，時斷時續，如同風中殘燭。他掀開被角看了一眼，床單上那灘暗紅的血跡刺痛了他的眼睛——孩子終究是沒保住。

“將軍...“陸離轉頭看向站在窗邊的段凌風。那個往日意氣風發的男人此刻滿臉胡渣，眼下青黑，玄色錦袍皺皺巴巴地掛在身上，仿佛三天來未曾更衣。

段凌風沒有回頭，只是微微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說。窗外，暮春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打濕了窗欞，也打濕了他攥緊的拳頭。

陸離嘆了口氣。他記得半月前辰皎得知有孕時的表情——那雙總是清冷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手指小心翼翼地撫過平坦的小腹，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雖然她嘴上說著“不是時候“，卻乖乖喝下每一碗他精心調配的安胎藥。

“段家已經許久沒有子嗣了...“陸離輕聲道。府中上下對這個孩子的期盼，他看在眼里。這本該是修復兩人關系的契機，如今卻成了更深的傷痕。

床上的辰皎突然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段凌風如遭雷擊，三步并作兩步沖到床前，卻在即將觸碰她的瞬間僵住了手。

“辰皎？“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辰皎的睫毛輕輕顫動，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眸子依然美麗，卻空洞得令人心碎。她的手慢慢移到腹部，停頓了一下，然后閉上了眼睛。一滴淚從眼角滑落，沒入鬢發。

她知道了。不需要任何人告訴她，母親的本能已經讓她明白失去了什么。

第七日清晨，辰皎終于能夠坐起身來。她拒絕了如意的攙扶，自己慢慢挪到妝臺前。銅鏡中的人影瘦得脫了形，眼睛下方是濃重的陰影，曾經靈動的眸子如今死水一潭。

“夫人...“如意捧著熱茶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辰皎沒有接茶，只是靜靜地看著鏡中的自己。這七天里，她雖然在昏迷，意識卻異常清醒。往事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閃回——父親的慘死、與段凌風的初遇、那些并肩作戰的日子、還有...腹中那個還未來得及見這世間一眼的小生命。

“如意，“她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給我準備紙筆。“

如意愣了一下，看向站在門邊的段彧。段彧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如意這才匆匆去取文房四寶。

段凌風聞訊趕來時，正看見辰皎伏案書寫的背影。她瘦得肩胛骨突出，單薄的白衣掛在身上，仿佛隨時會被風吹走。聽到腳步聲，辰皎的背脊明顯僵了一下，但手中的筆沒有停。

“辰皎...“段凌風輕聲喚道，生怕驚擾了她。

辰皎寫完最后一筆，將紙輕輕一推。那張紙飄落在地，正好停在段凌風腳邊。他低頭看去，赫然是一封休書——以他的名義寫的休書。

“從此以后我們再無任何關系。“辰皎的聲音冷得像冰。

段凌風沒有彎腰去撿，只是死死盯著辰皎的背影。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每一次搏動都帶來尖銳的疼痛。

“為什么？“他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是我不夠能力保護你嗎？“

辰皎緩緩轉身。陽光從她身后照來，為她蒼白的臉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卻照不進那雙漆黑的眼睛。“一個世襲將軍，何德何能讓我委身？休書拿去，從此各不相干！“

這句話像一把刀，狠狠捅進段凌風的心臟。他知道她在說謊——那雙微微顫抖的手，那緊繃的下頜線，無一不在出賣她的真實情緒。她在推開他，用最殘忍的方式。

段凌風突然上前幾步，一把扣住辰皎的后腦，狠狠吻上她的唇。辰皎起初掙扎，拳頭捶打他的胸膛，但他紋絲不動。漸漸地，她的反抗弱了下來，最終化為一聲嗚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段凌風抵著她的額頭，聲音低沉，“你以為離開我就能保護我？你以為我會放任你獨自面對危險？“

辰皎的睫毛輕輕顫動，上面掛著細小的淚珠。“你不明白...“

“我明白。“段凌風將她摟進懷里，感受她單薄的身軀在自己懷中顫抖，“我比任何人都明白你的固執。但這次，休想甩開我。“

不知何時，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兩人。段凌風將辰皎輕輕按在墻上，小心避開她的傷口，額頭抵著她的。“我該怎么辦呢？“他輕聲嘆息，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在問自己。

將軍府的書房內，蓮玉轉動著拇指上的玉扳指，若有所思。蘇晟吊著受傷的手臂坐在一旁，時不時發出疼痛的抽氣聲。劉云軒則像只困獸般在房間里來回踱步。

“她醒了？“蓮玉突然開口。

段彧點點頭：“醒了，但是...“他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蘇晟忍不住問。

“夫人寫了休書。“

房間里一片寂靜。

“將軍呢？“劉云軒急切地問。

段彧露出一個苦笑：“將軍...沒接。“

蓮玉突然輕笑一聲：“有意思。“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雨已經停了，但天空依然陰沉。“那個黑衣人審得如何了？“

“季云深帶走了，“蘇晟齜牙咧嘴地活動著手臂，“那家伙下手真狠。“

蓮玉眼中閃過一絲冷光。季云深——那個消失了十年的劍客，如今突然重現江湖，還恰好救了辰皎。這一切太過巧合，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操控著局勢。

“蓮玉，“蘇晟突然正色道，“你的身份已經暴露，厲睿淵不會放過你。“

蓮玉無所謂地聳聳肩：“他早就想除掉我了，只是苦于沒有機會。“他轉頭看向段彧，“告訴將軍，無論他做什么決定，我們都站在他這邊。“

段彧鄭重地點頭。他知道蓮玉這句話的分量——這意味著，他們終于要正式與皇權對抗了。

半個月過去，將軍府表面恢復了平靜。辰皎的身體略有起色，能夠在水榭中小坐片刻。段凌風寸步不離地守著她，兩人卻很少交談，仿佛都在刻意回避那封未被接受的休書。

這天清晨，府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辰皎正在水榭中閉目養神，聽到那熟悉的聲音，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戚非非...“她輕聲念出這個名字，眼中閃過一絲復雜。這個她救過三次的女孩，總是這樣莽撞沖動。

“如意。“辰皎突然開口，聲音雖然虛弱卻異常清晰。

如意嚇了一跳——這是半個月來夫人第一次主動說話。“夫人請吩咐。“

“三件事。“辰皎的聲音很輕，卻不容置疑，“第一，讓門外的戚非非趕緊滾，告訴她，我救了她三次，以后的路該怎么走，想怎么走就靠自己，我不再插手她的事；第二，我要見江筱寧，讓你們將軍安排一下；第三，希望將軍不要怪罪戚非非，顧念昔日的夫妻之情，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如意連忙記下，匆匆離去。辰皎長舒一口氣，揉了揉太陽穴。這幾句話似乎耗盡了她的力氣，頭痛得像要裂開一般。

不多時，如意領著江筱寧來到水榭。多日不見，江筱寧明顯成熟了許多，眼中的天真被憂慮取代。看到辰皎蒼白如紙的臉色，她忍不住紅了眼眶。

“辰姐姐...“她向前一步，卻被辰皎抬手制止。

“不用過來了，就站在那兒，趁我還有點力氣，就說兩句。“辰皎的聲音冷淡疏遠，與從前判若兩人。

江筱寧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辰皎——冷漠、疏離，仿佛對世間萬物都失去了興趣。這與當初那個在醉生夢死救下她的女子簡直判若兩人。

“辰姐姐，你說吧。“江筱寧強忍淚水。

辰皎閉著眼睛，手指按壓著太陽穴，似乎在忍受極大的痛苦。“你回去后把醉生夢死變賣了，如果你想回江家，我會讓人安全的送你回去，若是你不愿意回去，拿著變賣醉生夢死的銀錢，離開上京城，去哪兒都可以。“

“辰姐姐，我...“

“一切的決定在于你自己，“辰皎打斷她，“目前你最好趕緊離開上京，其他的事情可以等離開后再做決定。“

江筱寧注意到辰皎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手指死死掐著太陽穴，指節都泛白了。“辰姐姐，你到底怎么了？“她忍不住上前一步。

就在此時，辰皎突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雙手抱頭倒在地上。她的身體劇烈抽搐，嘴角溢出鮮血。

“夫人！“

“辰姐姐！“

如意和江筱寧同時驚呼。段凌風聞聲趕來，看到這一幕，臉色瞬間慘白。他一把抱起辰皎，發現她已陷入昏迷，嘴角的血跡觸目驚心。

“陸離！快叫陸離！“段凌風的聲音里是從未有過的恐慌。

窗外，烏云再次聚集，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