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中突然傳來三聲清脆的銅鈴響。

對峙雙方同時轉頭，只見青石甬道上，一柄二十四骨紫竹油紙傘破開雨簾。傘下白衣勝雪的辰皎踏著木屐緩步而來，每一步都精準踩在心跳的間隙。她身后跟著雙目纏紗的二階堂菊，白布下滲出兩道血痕，在雨中暈開淡紅色的水跡。

織田倉頡的瞳孔微微收縮——

“看來我錯過了一場好戲。“辰皎在檐下收傘，水珠順著傘骨滴成一道透明簾幕。她目光掃過滿地箭矢，最后落在織田臉上：“將軍的鵺羽箭還是這般威風。“

神代友信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快步上前：“城主來得正好！織田將軍非要——“

“噓。“辰皎豎起食指抵在唇前，這個動作讓神代瞬間噤聲。她轉向織田，袖中滑出半截鎏金令牌：“數日前我請趙先生鑒賞唐物茶具，不料被神代殿下的人'請'走了。今日特來要人，將軍不會介意吧？“

織田盯著令牌上“如朕親臨“的篆刻，忽然輕笑出聲。他伸手拂去肩甲上的雨珠，這個動作讓侍衛們齊刷刷收刀入鞘。

“城主好手段。“織田的視線掃過二階堂菊染血的白紗，“用趙子寰為餌引我出洞，再借神代家的地牢磨去他的傲氣。“他突然前傾身體，“但您當真以為，我會相信您關押他只為品茶？“

辰皎從懷中取出一方素帕。帕子展開，里面躺著片干枯的紫色花瓣，隱約可見金色葉脈。

織田的表情終于出現裂痕。

“趙先生幫我譯出了花語。“辰皎用指尖輕撫花瓣，“'月見花開，待君采擷'...真是風雅的邀約呢。“

神代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他這才明白，自己地牢里關著的竟是云國段皇爺的特使！而辰皎早已知情，卻故意縱容他用刑...

“放人！“神代朝身后歇斯底里地大吼，“把趙先生請出來！不，我親自去——“

“且慢。“織田的刀鞘橫在神代胸前，“城主不介意我們驗明正身吧？“他朝侍衛使了個眼色，“聽說云國特使左肩有鳳凰刺青。“

辰皎忽然笑了。她轉身從二階堂菊腰間抽出一柄短刀，刀光如水：“何必麻煩？“刀尖突然刺向二階堂菊的左肩，衣帛裂開處，赫然露出半只振翅金鳳！

滿庭嘩然。織田連退三步，撞翻了身后的青瓷花瓶。瓷器碎裂聲中，辰皎慢條斯理地拉好衣領：“現在，將軍還要驗趙先生的刺青嗎？“

雨勢漸急，水霧籠罩著眾人驚愕的面容。織田的右手無意識摩挲著刀柄——

“有趣。“織田突然擊掌三下，“那城主更該解釋，為何假傳趙子寰奸細的罪名？“

辰皎走向廊下的茶席，自顧自斟了杯冷茶：“將軍誤會了。“她抿了口茶，“我說的是'云國之約'，您的人聽錯了而已。“

茶盞放下時，杯底與托盤相觸，發出清脆的“叮“聲。這聲音像是某種信號，院墻上的黑衣箭手齊刷刷調轉箭頭，全部指向了織田倉頡。

“您看，“辰皎用茶筅攪動沫茶，“趙先生帶來的確實是邀約——邀請三位大人共赴云國賞花。“她抬眼看向面如死灰的神代，“當然，前提是神代殿下愿意交出那三艘龜甲船的設計圖。“

織田突然大笑，笑聲震得屋檐雨水簌簌而落：“好一個'賞花'！城主是要我們自投羅網？“

“將軍多慮了。“辰皎從袖中取出一卷玉軸絹書，“這是云國段皇爺親筆所書，許各位裂土封王。“她突然壓低聲音，“畢竟...比起當幕府的看門狗，不如自己做主人？“

一滴汗順著織田的太陽穴滑下。他認得那絹書上特殊的云紋水印，確實是皇爺用箋。但更讓他心驚的是，辰皎此刻展露的氣勢...

神代突然撲向辰皎腳邊：“我愿意交出所有戰船圖紙！只求——“

“殿下！“織田暴喝一聲，太刀終于完全出鞘。但刀尖卻在半空僵住——二階堂菊不知何時已閃到他身后，染血的短刀抵住了他的后心。

“時間到了。“辰皎忽然說。

遠處傳來沉悶的鐘聲。織田這才驚覺，他們竟在不知不覺間被辰皎主導著節奏，每一步都踩在她設計的鼓點上。

“三月后的櫻花宴。“辰皎起身整理衣袖，“二位不妨帶著趙先生同往？聽說太閣大人特意準備了...河豚宴呢。“

最后三個字讓織田如墜冰窟。河豚毒無藥可解，這是赤裸裸的死亡威脅。他死死盯著辰皎云淡風輕的側臉，突然意識到這場博弈從始至終都在對方掌控中。

雨停了。一縷陽光穿透云層，照在辰皎發間的銀簪上，簪頭鳳凰的眼睛泛出妖異的紅光。

“請。“她微笑著伸出手，指尖沾著的茶水正緩緩滴落，在地上匯成一個小小的“囚“字。

當兩名侍衛架著趙子寰出現在庭院時，雨水正沖刷著他裸露的傷口。曾經風度翩翩的鬼醫，此刻如同一具被剝了皮的傀儡，十指關節處白骨森森，左耳只剩半片殘肉。

“趙先生受苦了。“辰皎撐傘上前假意關切，油紙傘傾斜的角度恰好擋住神代友信的視線。她指尖在趙子寰血污的手腕輕點三下，動作隱秘如蜻蜓點水。

織田倉頡站在五步之外，刀鞘上的雨水匯聚成細流。他面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嫌惡，但握刀的手背卻暴起一道青筋——那正是無殤門“縹緲劍“運功時的獨有征兆。

“既然人齊了，本城主就先告辭。“辰皎突然轉身，木屐踩碎水洼里織田的倒影，“櫻花宴上再向將軍討教兵法。“

她故意把“兵法“二字咬得極重，余光瞥見織田的瞳孔驟然收縮。

天守閣茶室

熏香在青銅鶴爐中盤繞，織田倉頡跪坐在云母屏風前，正在溫一柄純銀酒壺。壺身鏨刻的波浪紋在燭光下宛如真實流動，仔細看會發現浪尖藏著細小的云國篆字——“無殤“。

紙門被無聲拉開，辰皎未卸的油紙傘尖滴落一串水珠，在地板上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狀。

“城主果然精通天文。“織田將溫好的酒斟入天青瓷杯，“連雨滴都能擺出紫微垣星圖。“

辰皎用傘尖撥了撥最近的水珠：“將軍謬贊，不過皮毛。“她突然抬眸，“就像將軍的茶道，深得無殤門'雪浪烹'真傳呢。“

銀壺突然傾斜，酒液在案幾上漫開。織田笑著去擦，手指卻按在了酒漬形成的特殊圖案上——那正是縹緲劍的起手式。

“聽說蘇門主三年前閉關。“辰皎突然從懷中取出一支折斷的玉簪，“巧的是，織田將軍恰好在同一時間'靜養'。“

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織田的臉在明暗交錯間突然變得陌生，眉骨投下的陰影讓那道疤看起來像條活蜈蚣。

“更巧的是...“辰皎將玉簪尖端浸入酒液，簪身立刻浮現出血絲般的紋路，“這支在云國皇宮找到的簪子，遇到無殤門內功就會顯形。“

織田突然拍案而起，案幾卻完好無損——他整個人如鬼魅般平移三尺，原本跪坐的地方留下兩個三寸深的足印。這正是縹緲劍第七式“踏雪無痕“。

“辰城主究竟想要什么？“他的聲音忽然變了調，每個字都帶著云國官話特有的韻律。

辰皎不緊不慢地取出個錦囊，倒出十二枚生銹的銅錢：“月余前，初到琉島，將軍就與在下敘舊，當時在下還在想什么時候與將軍見過，今日再見，便想起，在云國的“醉生夢死”見過將軍的手筆，難怪……”

空氣凝固了。遠處傳來打更聲，銅鑼的余韻里，織田的面具終于碎裂。

“你比傳聞中更難對付。“他摘下發髻上的木瓜紋銀簪，長發披散下來的瞬間，整個人的氣質驟然變得邪氣凜然。“不錯，我就是蘇晟。“

他突然甩袖，茶室四角的蠟燭同時熄滅。黑暗中響起劍刃破空的嗡鳴，十七道劍氣從不同角度刺向辰皎咽喉！

“叮——“

一聲脆響。辰皎手中的斷簪竟精準點中了劍氣最薄弱處。借著月光可以看到，她周身三尺內懸浮著無數細如牛毛的金針，每根針尾都綴著微型鈴鐺。

“縹緲劍第十七式'千山暮雪'。“辰皎吹落簪上凝結的霜花，“可惜當年卿哥破這招時，蘇門主還在練基礎劍訣呢。“

蘇晟突然大笑，笑聲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他伸手在面皮邊緣一扯，撕下的織田倉頡的臉皮下，赫然是張蒼白如紙的俊美面容——左眼下方紋著朵幾乎透明的曇花。

“那辰城主可知...“他指尖突然迸出三寸劍芒，“本將軍為何要隱姓埋名？“

辰皎突然將酒壺擲向窗外。壺身在半空炸裂，酒液遇風燃燒，在夜空中勾勒出大離國邊防圖的輪廓！

“為了這個。“她翻開左手，掌心躺著一枚冰晶般的令牌，“大離國的調兵令，能打開北境三十六城的糧倉。“她突然捏碎令牌，里面滾出顆龍眼大小的珍珠，珠心隱約可見微型海圖。

蘇晟的表情終于變了。他認出來那是傳說中的“鮫人淚“，記載著大離國秘密航線的至寶。

“現在...“辰皎冷冷看著他，“我們可以談談合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