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最后一縷殘陽如血，染紅了破廟斑駁的墻壁。辰皎勒住韁繩，馬蹄在廟前揚起一片塵土。她翻身下馬，青絲間夾雜著風塵，卻掩不住那雙如寒星般的眸子。

“這地方隱蔽，今晚就在此歇腳吧。“她聲音清冷，卻帶著連日奔波的疲憊。

段凌風緊隨其后，取下馬背上的水壺遞給她。水壺輕得可憐，晃蕩間幾乎聽不見水聲。辰皎仰頭飲下一大口，喉間滾動，幾滴清水順著她纖細的脖頸滑入衣領。

“省著點喝。“段凌風目光追隨著那滴水珠，聲音低沉，“前面三十里內沒有水源。“

辰皎將水壺遞還，指尖相觸的瞬間，段凌風感受到她手心的薄繭——那是常年握劍留下的痕跡。她抬頭望向漸暗的天色，眉間蹙起一道細紋。

“擔心慶王的人？“段凌風將水壺系回腰間，皮革腰帶已經磨得發亮。

“不止。“辰皎用樹枝在地上劃出一道弧線，“我父親還在上京。“

破廟內蛛網密布，一尊殘缺的泥塑神像歪倒在供臺上。段凌風拾起幾根枯枝，在神像前生起一小堆火。火光跳動，映照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那道從眉骨延伸到下頜的傷疤格外醒目。

“落在慶王手里，不如自己回去。“他撥弄著火堆，火星噼啪作響，“你一味地躲著根本沒用。“

辰皎凝視著火苗，琥珀色的瞳孔中似有暗流涌動：“我知道。但我更想知道父親的情況。“

段凌風苦笑一聲，指節無意識地敲擊劍鞘。曾幾何時，千軍萬馬在他面前也要退避三舍。如今卻連保護一個女子都要瞻前顧后。蓮玉的提議在他腦海中閃現，又迅速被他壓下——那代價太大。

“我去外面部署一下。“辰皎突然起身，衣袂帶起一陣微風。

段凌風條件反射般抓住她的手腕。她的皮膚冰涼，脈搏卻強勁有力。辰皎詫異地轉頭，長睫在火光中投下細密的陰影。

“還是我來吧。“段凌風松開手，指尖殘留著她的溫度，“奇門陣法，想必我還是可以的。“

辰皎挑眉，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片刻，終于點頭。段凌風臨行前，鬼使神差地在她臉頰輕啄一下。辰皎僵在原地，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段凌風大笑著走出廟門，笑聲在暮色中格外清朗。

月光如水，段凌風在破廟周圍布下八門金鎖陣。他指尖凝聚微弱內力，在關鍵方位埋下銅錢作陣眼。做完這些，他額上已沁出細汗——昔日信手拈來的陣法，如今卻要耗盡心力。

林間野果熟透，段凌風采了些用衣擺兜著。忽然，他耳尖微動，捕捉到一絲不尋常的動靜。有人突破了外圍警戒，卻巧妙地避開了所有殺陣。段凌風瞇起眼睛，這種走位方式他再熟悉不過。

回到破廟時，氣氛已然不同。一個黑袍男子立于神像旁，金線繡制的龍紋在火光中若隱若現。他懷抱一柄細劍，劍鞘漆黑如墨，卻泛著詭異的藍光。

辰皎坐在火堆旁，手中樹枝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地面。見段凌風回來，她只是微微抬眼，眸光如刀。

“是我的陣法退步了，還是你的技藝有精進了？“段凌風笑著打破沉默，將野果放在辰皎身旁。

黑袍男子終于抬頭，露出一張蒼白如紙的臉：“陛下要辰皎即刻進京。“

“難道這不是回上京的路？“段凌風聳肩，拿起一個野果在袖口擦了擦，遞給辰皎。

“跟我走，慶王不會動手。“男子聲音冷硬如鐵。

段凌風咬了口果子，汁水順著嘴角流下：“恐怕他們得到的信息是殺無赦。而你——“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沒有手諭。“

男子瞳孔微縮，拇指無意識地摩挲劍柄。辰皎的手已按在赤霄劍上，劍身發出細微嗡鳴。

“別動手。“段凌風按住她的手腕，“自己人。“

辰皎疑惑地看向他，火光在她眼中跳動。

男子聽到“自己人“三字，緊繃的肩膀略微放松：“如今你還能把我當自己人？“

“皇城三大護法，是我一手提拔。“段凌風抹去嘴角果汁，“雖然之后各奔東西，但唯有你，祖龍，始終如一。“

祖龍——這個名字讓辰皎瞳孔驟縮。皇城護衛之首，曾一人一劍守天門三日不退的傳奇。

“陛下對我已生嫌隙。“祖龍聲音低沉，“若不將功折罪，怕不只是貶官這么簡單。“

段凌風起身走向他，靴底碾碎一根枯枝：“等上京來人，你和他們一起護送辰皎。這樣我更放心。“

“你當真不知宛妃之事？“祖龍突然發問，眼中精光暴射。

段凌風背對著火光，表情隱入陰影：“陛下的心魔，與我何干？“

“若真無關，你就不會插手辰皎的事。“祖龍冷笑。

段凌風轉身，火光突然大盛，映亮他堅定的面容：“只有她的事，我絕不會置身事外。“

辰皎手中的野果啪嗒落地。廟外，夜風驟起，吹得破窗咯吱作響。遠處傳來幾聲狼嚎，更添幾分肅殺之氣。

祖龍的目光在二人之間來回掃視，最終長嘆一聲：“明日午時，禁軍會到山腳下接應。“他轉身欲走，又停住腳步，“段凌風，別辜負她，也別辜負...你自己。“

黑袍一閃，祖龍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段凌風站在原地，拳頭緊握到發白。辰皎起身走到他身旁，猶豫片刻，輕輕握住他的手。

“宛妃是誰？“她聲音很輕，卻如利箭穿透寂靜。

段凌風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中似有萬千星辰墜落：“一個...本該被遺忘的人。“

廟外，一只夜梟發出凄厲的啼叫。更遠的地方，隱約有馬蹄聲傳來，由遠及近，又漸漸消失在山路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