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殿內，金絲楠木的龍涎香在青銅爐中裊裊升起，為肅穆的大殿蒙上一層朦朧的紗。厲睿淵倚在龍椅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扶手上雕琢的龍鱗紋路，目光卻如鷹隼般銳利地掃過殿中眾人。

“大監對此事有何看法？“皇帝突然開口，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激起細微的回響。他眼角余光瞥見蓮玉雪白的拂塵紋絲不動，這個伺候了三朝皇帝的老宦官連呼吸都輕得幾乎聽不見。

蓮玉轉身的動作像一幅徐徐展開的畫卷，玄色官袍下擺劃過完美的弧度。他弓身時，腰間懸掛的羊脂玉禁步竟未發出半點聲響。“陛下，“他的聲音如同浸過冰水的絲綢，“單憑雷世子的片面之詞，恐怕不足以信。“

厲睿淵指節在案幾上輕輕叩擊，目光轉向左側的顧云尚。這位刑部尚書今日特意換上了簇新的孔雀補服，可衣領處卻有一道不易察覺的褶皺——顯然來得匆忙。“云尚啊，你有什么需要補充的？“

顧云尚抱拳時，袖口露出腕間一道尚未痊愈的傷痕。那是三日前在破廟與雷絮棠交手時留下的。“此事，微臣只是看到了一個結尾。“他聲音平穩，卻刻意在“結尾“二字上加重了語氣，“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微臣覺得還有一人會更加有說服力。“

殿內燭火突然噼啪炸響，映得厲睿淵眉間陰晴不定。他轉向慶王時，注意到這位胞弟正用拇指反復摩挲玉扳指——這是其心神不寧時的習慣動作。“皇弟，你呢？“

“皇兄明鑒。“慶王慌忙行禮，腰間蹀躞帶上的金鉤撞出清脆聲響，“臣弟當時并不在場，也同顧大人一般，只看到了一個......結尾。“他說最后兩個字時，目光不自覺地瞟向雷絮棠。

厲睿淵眉頭擰成川字，轉向段凌風時，發現這位年輕的將軍竟在把玩腰間佩劍的劍穗。玄色軍袍襯得他面色愈發蒼白——那是武功被廢后留下的病容。“將軍呢？“

段凌風聞言輕笑，劍穗上的玉墜在空中劃出瑩綠的弧線。“雷世子都說了本將與那辰皎私相授受，“他抬眼時，眸中似有寒星閃爍，“恐怕就連本將的說辭也不足以為信。“

皇帝指腹下的龍鱗紋路已被摩挲得發燙。這些臣子像在下一盤精妙的棋，每句話都是落子時清脆的聲響。他看向跪在殿中的雷絮棠——這個往日跋扈的世子此刻額頭抵地，可背脊卻仍倔強地挺著，錦袍后心已被冷汗浸出深色痕跡。

“陛下！“雷絮棠突然抬頭，金冠歪斜著掛下一縷亂發，“他們都不肯說，正是因為微臣說的全都是事實！“

厲睿淵猛地拍案，案上茶盞中的水面劇烈震顫。正要發作時，忽聞殿門處傳來沉重的吱呀聲。逆光中，三道修長的黑影如利劍般刺入大殿。為首者玄鐵面具上盤踞著猙獰的龍紋，跪地時鎧甲碰撞聲如金玉交鳴。

“祖龍拜見陛下！“

皇帝瞳孔微縮。他注意到祖龍右肩鎧甲有處新鮮的刮痕——那是南疆特制的彎刀才能留下的痕跡。“你怎會在燕京城？“聲音里藏著淬毒的針。

祖龍面具下的聲音帶著金屬般的回響：“當日太子中毒，祖龍前往蓬萊尋周仙人不得...“他陳述時，殿角銅漏滴答聲清晰可聞。當說到桑慶要獻“大禮“時，厲睿淵突然冷笑，袖中手指已掐入掌心。

雷絮棠的嘶吼打破沉寂：“一丘之貉！“他掙扎時，腰間玉佩啪地碎在地上。厲睿淵看著那飛濺的玉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還是皇子時，雷侯跪在雪地里為他擋箭的場景。

“撤了雷絮棠世子之位！“皇帝的聲音像鈍刀割過皮革。他余光瞥見顧云尚嘴角幾不可察地繃緊——這個素來剛正的刑部尚書，此刻眼中竟閃過一絲失望。

當侍衛拖走嘶吼的雷絮棠時，慶王袖中的手微微發抖。厲睿淵故意不去看他，轉而看向段凌風——將軍正望著殿外一株盛開的海棠，仿佛對眼前鬧劇毫無興趣。

御花園里，新移栽的空谷幽蘭散發著冷香。厲睿淵故意在花前駐足，看著段凌風被春陽勾勒出的側臉輪廓。“將軍覺得這花如何？“

段凌風指尖輕撫花瓣，動作溫柔得不像個武將：“幽蘭生于空谷，本不該被移植到這金絲籠中。“話中有話。

亭中茶霧氤氳，厲睿淵注意到段凌風飲茶時喉結滾動的頻率——這是他在邊關養成的習慣，隨時防備有人下毒。“關于辰皎...“皇帝故意留下話尾。

“納為妾室。“段凌風放下茶盞的力度讓水面泛起漣漪，“賤籍之身，永世不得翻身。“他說這話時，眼中閃過一絲厲睿淵讀不懂的情緒。

皇帝突然發現，段凌風腰間不知何時多了一枚陌生的玉佩——那是女子才會用的芙蓉玉。他想起密報中說辰皎腕上常年戴著的，正是這樣質地的玉鐲。

春風拂過，吹散了未盡的話語。厲睿淵望著段凌風遠去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個曾經被自己折斷翅膀的雄鷹，或許從未真正被馴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