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車府·浮夢居
暮色四合，中車府的浮夢居內燈火通明。紫檀木案幾上擺著幾盞琉璃燈，燭火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將室內照得影影綽綽。紫衣蟒服的蘇晟斜倚在軟榻上，一手執酒壺，一手輕叩案幾，口中吟誦著不知名的詩句。酒香四溢，他的臉頰已微微泛紅，眼中卻清明如初。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蘇晟搖頭晃腦地吟道，又仰頭灌下一口酒。琥珀色的酒液順著他的嘴角滑落，滴在紫金色的蟒袍上，洇開一片深色痕跡。
顧云尚坐在一旁，眉頭緊鎖。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挽風劍，劍鞘上的紋路已被他摸得發亮。窗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三更已過，段凌風卻遲遲未歸。
“我說顧大人，“蘇晟懶洋洋地開口，“你這副愁眉苦臉的模樣，活像個等丈夫歸家的小媳婦。“
顧云尚冷冷掃了他一眼：“蘇門主倒是悠閑?！?
“人生苦短，及時行樂?！疤K晟晃了晃酒壺，發現已經空了，不滿地嘖了一聲，“蓮玉那小子怎么還不回來？宮里的差事這么磨人嗎？“
話音剛落，浮夢居的大門被推開。段凌風披著一身夜色走了進來，衣袍上還帶著天牢特有的陰冷氣息。他的臉色比平日更加蒼白，眉宇間透著幾分疲憊。
“喲，今兒是什么日子？“蘇晟眼睛一亮，撐著身子坐直，“怎么把你們都召集過來了？“
段凌風沒有理會他的調侃，徑直問道：“蓮玉呢？“
“還沒回來呢?！疤K晟撇撇嘴，又癱回軟榻上，“宮里那位主子怕是又留他談心了?！?
段凌風在顧云尚身旁坐下。早有伶俐的下人奉上熱茶，小心翼翼地放在他左手邊。段凌風微微頷首，那下人受寵若驚，連連鞠躬后退了出去。
顧云尚盯著段凌風端起茶杯的手，注意到他指節處有一道新鮮的傷痕?！氨菹碌闹家?..“
“嗯?！岸瘟栾L輕啜一口茶，眉頭微蹙。茶太濃了，苦得發澀。他放下茶盞，轉向蘇晟：“楚家的事如何了？“
蘇晟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劉云軒已經過去了，自然馬到功成?！?
段凌風點點頭。離京前他特意給劉云軒送了密信，讓這位心腹前往楚家助楚少羽一臂之力。楚家這棵盤根錯節的老樹，是時候該修剪修剪了。
“難得見你這么上心，“蘇晟瞇起眼睛，嘴角掛著玩味的笑，“看來那個辰皎對你很重要啊?！?
段凌風的眼神驟然冷了下來，如刀鋒般銳利的目光直刺蘇晟：“你的話太多了。“
蘇晟被這眼神看得脊背發涼，手中的酒壺差點脫手。他訕訕地放下酒壺，收斂了笑意：“你當真要為了她實行蓮玉的計劃？“
段凌風沒有回答，轉而看向顧云尚：“你似乎變了?！?
顧云尚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至少現在我知道該做什么?！?
“戴著面具生活，不累嗎？“段凌風的聲音里帶著幾分關切。他記得初見顧云尚時，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如今卻要隱藏真實身份，在朝堂上如履薄冰。
顧云尚笑了笑，那笑容里藏著說不出的復雜：“應對自如?！?
段凌風點點頭，將話題轉回正事：“陛下提到了對雷絮棠的處置。關押不會超過三個月，但削爵是免不了的。他現在需要依仗你——天境階品的事他應該已經知道了。“
顧云尚冷笑一聲：“沒有當場殺了雷絮棠，我就料到會有變數。陛下現在最缺的就是高手，尤其是南國桑慶即將來訪...“
“天境階品？“蘇晟突然插話，一臉驚奇地打量著顧云尚，“嘖嘖，我竟看走了眼...“
段凌風深邃的眼眸直視蘇晟：“這世上還有你不知道的事？“
蘇晟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你去天牢幽會佳人了？這才分開多久...“
“我去見了辰奕寒?！岸瘟栾L打斷他。
顧云尚聞言一怔。他暗中打探過辰奕寒的情況——雷明揚每日鞭打折磨，卻又命太醫吊著他的命，不讓他痛快死去。那種生不如死的滋味...
“他的傷...“顧云尚聲音發緊。
“陸離已經處理過了?！岸瘟栾L平靜地說，“大多是皮外傷。至少...最后的日子能好過些?！?
“雷明揚不會善罷甘休?！邦櫾粕袘n心忡忡。
就在這時，大門再次開啟。蓮玉一襲翠玉色長衫，手持明黃詔書大步走入。他掃了一眼桌上的空酒壺，冷哼一聲：“老虎不在家，猴子稱大王。蘇大人莫不是忘了來上京的目的？“
蘇晟識趣地讓出主位，蓮玉將詔書放在桌上，看向段凌風：“回來路上遇到了雷明揚，耽擱了些時候?！?
“雷明揚？“顧云尚立刻警覺起來。
蓮玉點頭：“他去了司隸府衙門，待了一炷香時間就出來了?，F在...恐怕已經帶人去天牢了?！?
顧云尚心頭一緊，下意識看向段凌風。后者卻只是輕輕撥弄著茶蓋，神色如常。
蓮玉的目光始終鎖定在段凌風身上：“陛下的旨意...段凌風納辰皎為妾?！?
“為妾？“顧云尚猛地站起，茶盞被碰翻，茶水在案幾上蜿蜒流淌，“這怎么行！“
段凌風終于開口，聲音冷靜得可怕：“云國嫡庶有別。以辰皎現在的身份，做不了段氏夫人。納妾只需一紙詔書，既能救她性命，又能解陛下困境。“
“可你明明...“顧云尚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清楚段凌風對辰皎的感情，正因如此，才更無法接受這樣的安排。
段凌風不再解釋，室內陷入沉默。
“你是怕陛下起疑？“顧云尚試探著問。
段凌風冷笑一聲：“他何曾信過任何人？“
顧云尚轉向蓮玉：“既然詔書已下，為何不去天牢宣讀？你在等什么？“
蓮玉似笑非笑：“你押解雷絮棠入京，讓雷家顏面掃地。雷明揚動不了你，總得找人出氣?！?
顧云尚啞口無言。段凌風起身整理衣袍：“時辰差不多了。辰皎這頓鞭子...怕是免不了了?！?
說完，他大步離開浮夢居，背影挺拔如松。
蓮玉嘴角微揚，顧云尚卻氣得甩袖：“他說得輕巧！最后還不是要我去收拾殘局？“
“收拾殘局？“蓮玉搖頭，“他是回府準備婚禮。明面上是納妾，實際上...都是按正妻的規格操辦?！?
顧云尚怔住，半晌才嘆息一聲：“都是身不由己...“
“你們就任由雷明揚對辰皎用刑？“他仍不甘心。
蘇晟拍拍他的肩：“你給了雷家這么大的羞辱，總得讓人家出口氣。不過一頓鞭子罷了，蓮玉今日必會去宣讀詔書，雷明揚不敢太過分?！?
“所以都是我的錯？“顧云尚臉色難看。
“你還是擔心自己吧?！吧徲窭淅涞?，“隱藏天境修為這么多年，陛下會怎么想？“
蘇晟意味深長地補充：“紙包不住火啊...“
顧云尚抓起挽風劍，抱拳離去。蘇晟望著他的背影輕笑：“這小子對沈玉龍動了真情，他母親怕是要頭疼了?！?
蓮玉沒有接話，目光落在詔書上，思緒飄遠。他想起了司瓊臨行前交給他的另一份密詔——那個神秘莫測的女人，至今仍是他唯一看不透的存在。
“想什么呢？“蘇晟敏銳地察覺到他的走神。
蓮玉不語。蘇晟跳上案幾，展開詔書快速瀏覽，嗤笑道：“皇帝的心思真是難測。司瓊怎么就認定厲閆一定能登基？若她真能預見未來，安王和永王的謀劃豈不成了笑話？“
蓮玉依舊沉默。窗外傳來隱約的雷聲，一場暴雨即將來臨。
“聽說司瓊是蓬萊周仙人的關門弟子...“蘇晟突然壓低聲音，“莫非真學了什么仙法？“
蓮玉終于開口：“周仙人確實已經仙逝多年?！?
“什么？“蘇晟瞳孔微縮，“祖龍沒把這個消息告訴陛下？“
“說了，陛下還會派他去請周仙人救太子嗎？“蓮玉反問。
蘇晟搖頭感嘆：“不愧是段凌風帶出來的人，口風真緊。“
蓮玉眉頭緊鎖?；食侨笞o法原本都是段凌風的心腹，如今卻只剩下祖龍一人可用。其他兩位...恐怕早已易主。
雨終于落了下來，豆大的雨點砸在窗欞上，噼啪作響。浮夢居內的燭火在風雨中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