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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詩歌不能當飯吃

1977年的綠皮火車,座椅很硬,一條條實木做的,冬涼夏熱。

坐在座椅上的人各形各色,男女老少,工農學兵。

有去走親戚的,有出差辦事的,有知青回城的,有回家探親的...穿得衣服款式大同小異,顏色也只有三種:灰色、藍色和軍綠色。

他們說著各地的方言,唧唧咋咋,就像一群天南地北的麻雀湊到一塊。

車廂里飄蕩著一股難以明言的味道,煙味、雞蛋味,醬菜味,花生味,霉味,汗餿味,臭腳丫子味...無數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然后質變。

這股味道,幾十年不變啊。

嗯,如今還多了濃濃的煤煙味!

曾驊轉頭看向窗外,火車飛馳。

外面青翠如郁,烈日當空,正是仲夏時節。

自己怎么就穿到1977年來了?

三個月過去,曾驊還有些恍惚。

曾驊記得那晚,自己跟公司的女網紅深入交流一番后,開車回家的路上,被一輛泥頭車撞上。

咣當一聲,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來時曾驊發現自己躺在河邊的泥地上,旁邊的鄉親們七嘴八舌地圍著自己。

從他們的話里,曾驊知道自己的父親為了救落水的幾位教授,在洪水里淹死了,剛剛才撈上來。

自己哭暈死過去兩回。

雨中,一位不到五十歲的男知識分子走過來,臉上滿是水珠,分不清是雨水、汗珠還是淚水。

他說他叫丘希賢,是自己父親救起來的教授之一。

“孩子,以后就讓我來照顧你吧。”

被丘教授暫時領養的那段時間,曾驊知道那里是楚南貴山縣,時間是1977年3月。

還得知自己的母親很早就因病去世,現在自己成了孤兒。

孤兒。

穿越得這么標準?

穿越就穿越,怎么讓我穿這么早?

我一個八零后,飽受社會毒打,好不容易認清現實,摸爬滾打學得一身本領,略有小成,突然來到這個遠古又陌生的年代,能干什么啊?

曾驊真得很無語。

半個月后,上面突然來了一紙調令,丘教授被緊急調回北都。他只來得及把曾驊送到表舅家,留下幾十斤糧票和幾十塊錢,匆匆離去。

然后曾驊在表舅家過上了這個年代,普通農村娃的生活。

放牛、喂豬、割青草、煮豬食,下田干活、上山砍柴,以前在短視頻里看到的種種農村生活,曾驊全部體驗了一遍。

太苦了,一點都不田園詩歌。

最讓曾驊痛苦的是自己半大小子,那點糧食根本吃不飽,到了晚上餓得跟黃鼠狼一樣,眼睛冒綠光。

兩個月后,正在曾驊痛苦迷茫,恨不得投河再重啟的時候,丘教授回來了,辦好手續,收養了十八歲差兩個月的他。

然后兩人一起坐上了這列開往北都的火車。

旁邊的丘希賢轉頭看著曾驊,這個十八歲的少年,高高瘦瘦,皮膚有點黑,臉上滿是迷茫和不安。

丘希賢面露回憶,自己曾幾何時也這般無助迷茫過...

可憐的孩子!

老曾,我一定會把他撫養成才的!

丘希賢醞釀了一下,和氣地說道:“曾驊啊...”

曾驊聞聲轉過頭,“丘伯伯,什么事?”

“曾驊,不要悲傷,以后我家就是你家,我和唐阿姨就是你的爸爸媽媽,你還多了一個哥哥,一個姐姐。”

“我...”

曾驊心里有點悲傷,可真沒有悲傷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他現在心中最大的悲傷就是留在二零二四年里,他那家一年能掙個幾百萬的小傳媒公司,幾個苦心培養出的UP主和網紅。

全沒了。

現在身處1977年,一窮二白。

穿越就穿越吧,穿得這么早干什么!

自己練就的賺錢泡妞一條龍,一條龍的屠龍術毫無用武之地!

曾驊想了想,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丘伯伯,我有些迷茫,對未來迷茫。以前在楚南山村里,現在您帶我去北都,我不知道自己以后干什么?”

丘希賢點點頭,“先讀書,我相信國家早晚會恢復大學教育的。你抓緊時間讀書,把落下的功課補上來。你還年輕,有時間,爭取考上大學,你會有一個美好的未來。”

考大學?

曾驊前世也千軍萬馬闖過獨木橋,211畢業,再考一回,也不差。

再說了現在的大學生,完全不是四十年后鼓勵創業的大學生所能比的。

然后呢?

按部就班地讀書、分配、上班,茍到九十年代完全放開了,就可以下海使勁地浪了?

過渡時間有點長啊...

得找點事做啊。

好好找一找,七八十年代,有什么比較安全的賺錢門路。

一路上說著閑話,想著這些心事,二十多個小時后,兩人來到了北都。

有鐘樓的火車站、整齊的樓房、寬敞的馬路、高大的梧桐樹、捷克斯科達的公交車、川流不息的二八大杠。

嘿,那位大爺雙手脫開自行車把手,向上張開,還騎得這么快,厲害!

公交車從天安門駛過,車上一大半的人都在向那里張望,包括曾驊。

偉人的照片在正中間。

“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

“世界人民大團結萬歲!”

這就是首都,祖國的心臟啊!

海甸區北航西區,教職工大院里。

曾驊跟著丘教授走到一棟宿舍樓前,沒有進樓梯間,直接拐到第二單元左邊。

這棟樓一樓的六戶人家,正門全部開在陽臺上,陽臺周圍用半人高的木柵欄圍了一圈。推開一個小門,走進這個小院子里。

“來了,來了!”正門走出來一位四十多歲的婦女。

滿臉微笑,圍著圍裙,剪了個當下最流行的齊耳短發,伸手接過曾驊手里的行李。

“曾驊,我就是唐阿姨,以后這就是你的家!”

丘希賢是北航學院的教授。

唐阿姨叫唐慧菱,北都外語學院的副教授。

唐慧菱說著話,引著曾驊進了房門。

陽臺大門進來就是客廳,很寬敞,光線也很好。

兩張單人布沙發,鋪著一張老虎圖案的墊布。

前面是一張茶幾,下面格欄里擺滿了書和雜志,還有散亂的報紙。

茶幾對過是一個柜子,下面是半人高的雙開門,中間一格是玻璃推拉門,里面擺著一套牡丹描金邊白瓷茶器。

一只茶壺,四個茶杯。

最上面擺著一只老式礦石收音機,用鏤空的布巾蓋著。

客廳另一半兼做餐廳,擺著一張四方桌,一個女青年正從廚房里端菜出來。

“曾驊,這就是你姐,丘盛華,今年二十一。盛華,這是你弟,曾驊。”唐慧菱介紹著,語氣里帶著幾分小心。

曾驊先開口:“姐。”

丘盛華也是齊耳短發,鵝蛋臉,臉蛋兩邊各有一團紅,長相秀麗,帶著幾分英姿颯爽。

她說話十分爽朗:“你叫華,我也叫華。”

“我是另一個華。”

“我知道,駿馬的驊。我以后叫你驊子。”

“好。”

唐慧菱又說道:“曾驊,你還有一個哥,今年二十,叫丘世中。”

盛世中華?

丘希賢在架子上的臉盆里洗了一把手臉,又倒了一盆清水,拿了一根新毛巾。

“曾驊,來洗把手臉。”

“好。”

丘希賢掃了一圈,發現家里少了一人,“老二呢?怎么還沒回來,不知道今天我和老幺回來嗎?”

丘盛華撇了撇嘴,“他啊,又去參加詩友會了。”

“我熱愛詩歌!詩歌是我的靈魂!”有聲音從陽臺大門傳來,正是丘世中。

他的長相跟丘希賢更像些,也柔和許多,濃濃的書生氣。

丘希賢眉毛皺成了一團:“不好好復習,又去搞什么詩歌?不知道今天我和老幺回來嗎?”

“知道,我這不回來了?”丘世中不在意地答道,轉頭看著曾驊,態度很和氣友善。

“你好,曾驊,我就是丘世中,你叫我哥也好,阿中也行,都可以的。”

“好了,吃飯,曾驊洗完手臉了?過來一起吃飯。”唐慧菱趕在丘希賢開口之前,搶先說道。

丘家吃飯沒有食不語的習慣。

丘盛華故意逗著丘世中:“老二,今天有見到幾位大詩人?”

“王向東,梁勝池,李璞陽...”

“都是大詩人?我怎么一個都沒聽說過。”

“你不是混這個圈子的,肯定不知道。”

丘希賢咳嗽一聲,“老二,高考不是今年就是明年,說來說去,沒有多少時間。你白天要去書店上班,空余時間抓緊復習,不要耽誤了。”

“知道了,我們這詩友會一周才一次,不會耽誤復習的。”丘世中爭辯了一句,瞥了一眼埋頭吃飯的曾驊,不由心頭一動。

家里只有我一個人熱愛詩歌,如果把新來的弟弟帶進詩歌的海洋里,那自己的隊伍不就壯大了嗎?

丘世中滿懷期待地問道:“曾驊,你喜歡詩歌嗎?”

曾驊回答得很干脆,“不喜歡。”

“啊,為什么?”

你讀過書,有著美好的青春,對未來充滿期待,怎么可能不熱愛詩歌?

曾驊嘴里全是飯菜,“嗚—嗚,詩歌又不能當飯吃。”

丘盛華噗嗤笑了。

丘世中氣得臉色發白,“太庸俗了。詩歌是精神糧食,是深入靈魂,對生活,對美好希望的謳歌。”

曾驊埋頭干飯,無動于衷。

丘世中決定要把這個年輕的靈魂從庸俗中拯救出來。

“...天地悠悠,悠悠歲月。

在一天天的消磨中,夏去秋來,花開花落!

那美好的身影啊,仍在眼前浮現!”

飽含感情朗誦完,丘世中盯著曾驊:“驊子,你覺得這首詩怎么樣?”

曾驊已經呼呼地干完兩大碗飯,打了一個飽嗝,“一般般,還沒我晚上閑得無聊,自個琢磨出來的詩句有意思。”

丘世中氣笑了,“呵呵,你琢磨出的詩句,念給我們聽聽,看到底有意思在哪里?”

丘希賢和唐慧菱相視一笑,對三個孩子之間的融洽很欣慰。

丘盛華在旁邊起哄:“驊子,快點念,念給他聽聽,讓老二知道,詩歌,只要有嘴都能寫。”

她這話,完全是看熱鬧的不嫌事大。

曾驊抹了一下嘴巴,沉聲地念道:“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整個餐廳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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