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

王維民又喊了一聲停。

武海燕愣在那里，手足無措。

這是第一次拍攝的第十九次走位，沒有達到王維民的效果，直接在中間喊停。

“武海燕同志，你太用力了，表演太繃著了，舉手投足太刻意化了。不行，這樣表演不行。你現在只是一位與兇犯周旋的偵查員，不是跟敵人做殊死搏斗的女戰士。”

武海燕雙眼通紅，額頭和臉頰上全是汗水，腦子嗡嗡的。

自己以前都是這樣演戲的，都演成習慣，今天王維民導演特意交待，叫自己放松，不要緊繃，開始時兩三回走位還稍微好點，可依然沒有達到王維民導演的要求。

然后越著急，越出錯，越演越走形。

怎么辦？

武海燕感覺自己走進了一個死胡同里，怎么轉都轉不出來，還四處碰壁，碰得滿頭包。

王維民瞥了一眼武海燕，看到她臉上的焦慮，不由心里輕嘆了一口氣，揮揮手大聲道：“好了，現在休息半個小時。”

大家一哄而散，武海燕低著頭，慢慢走到角落的樹叢后面，一個人暗自神傷。

到底出了什么問題？

自己以前演戲都是這么演的，導演們都說我演得好。

可是到了這部戲，怎么就不行了。

王維民導演要求的生活化，自己為什么就演不出來呢？

什么叫生活化？

我平日就是這樣啊，從小到大，練功，定眼神，擺扮相，都是這樣的啊。

生活化，到底是個什么意思啊！

武海燕靠在樹上，后腦勺焦慮地碰著樹干，一下，兩下，三下。要是能一下子把自己的思路撞通了，該多好！

有三人從那邊說著話走過來。

兩位是女劇務和女化妝，另一位是女演員劉曉晴，她演被害人方良的女朋友，在這部沒有幾個女角色的電影里，是女二號。

“武海燕不是老演員嗎？怎么演技這么差啊。”

“聽說是她毛遂自薦，找王廠長和王維民導演要下了這個角色，結果演成了這個樣子。”

“真是好意思啊她。曉晴姐，你去演該多好，我們就不會被耽誤這么久。”

劉曉晴笑著說道：“我不行，我只是個小角色，沒演過什么角色，怎么敢去搶這個角色。”

“不就演過《海霞》嗎？我看啊，那部電影她演得不怎么樣。”

“是啊，整部電影就一個表情，來回就那么兩個動作。我去演都比她好。”

劉曉晴連忙勸道：“不要瞎講，小心被人聽到，影響不好。”

“對，不說了，不要被人聽到。

劉曉晴像是不經意地問道：“聽說這部電影的女主角，是曾驊同志照著武海燕的樣子寫的，該不會寫走眼了吧。”

“好像是的。不過這只是傳說，沒人確定是真還是假。曾驊同志現在可是我們北影廠第一編劇，怎么會犯這樣的錯誤。”

女劇務突然提了一句，“我聽人說，曾驊同志指點同志們的演技可厲害了。《瞧著一家子》、《喜盈門》，他單獨指點了幾位同志，馬上就不一樣了，完全不像是同一人演的。”

“真的嗎？”

“真的！吳姐這兩部電影都在，她親眼看到的。”

...

三人逐漸遠去，武海燕揪住衣領，心里遲疑不決。

要不要去找他？

這個家伙，明明知道我來了，還跑去送別人，還是其他的女演員...

哼，我可是上影廠一枝花，不是沒人要的白菜干，我才不會給他好臉色看！

可是我這上影廠的一枝花，在這部電影里，都要成狗尾草了。要是再不找到合適的路子，把戲演好，自己會成為笑話的。

成為大家的笑話，還是去那個討厭的人那里，讓他看笑話！

嗯，他應該沒有那么小雞肚腸，不會看我笑話吧。

都是為了葛敏工作，完成電影的拍攝，他應該不會那么小氣。

嗯，那我找他去。

主意一定，武海燕到處找曾驊。

問了幾個人，才知道曾驊在一位老鄉家里。

今天拍攝的場景是兩位偵查員到某林場，調查嫌疑犯的情況，拍攝地點是北都西部山區的方山區某公社某大隊。

走近老鄉家，看到曾驊坐在院子里，跟大媽在聊天。

“大媽，你這雞蛋賣不？”

“當然賣，我家用的鹽巴，晚上點燈用的煤油，還有針頭線腦，都是從這幾只母雞的屁股底下摳出來的。”

“大媽，你這雞蛋賣到哪里？”

“還能哪？供銷社，三分錢一個。”

這里三分錢一個收。

自己在北都海甸區副食品店買，六到七分錢一個，還要拿蛋票去買，去晚了就沒有。

“大媽，我們在這里拍電影，幾十號人，想買點雞蛋，可以不？”

“當然可以！”大媽覺悟挺高的，“你們這也是搞葛敏工作的，我們沒什么好支持的，賣幾個雞蛋肯定是可以的。”

“大媽，這事我得找誰？”

“找大隊庶吉，文老三，那是我親侄子，待會我把他叫過來，你親自跟他說一聲。”

“好了，謝謝你大媽。”

武海燕收拾好情緒，走進院子里。

“大媽，您好！”

“哦呀，你好，你好。這姑娘長得可真俊，跟畫上的仙女似的。”大媽看著武海燕，眉開眼笑的。

“我來找曾驊同志。”武海燕指了指曾驊。

“你們聊，你們聊。”大媽起身，傴僂著身子，慢慢悠悠往屋里走，嘴里還念叨著，“這兩個人，男的俊，女的也俊，真是郎才女貌啊。”

武海燕臉色微微一紅，徑直在大媽讓出的木凳子上坐下。

她故意找著話題:“你在這里干什么？”

“我在想法子給劇組改善伙食。”

“改善伙食？”

“對，找鄉親們買些雞蛋，熟了后再買點雞啊，鴨的，對，還有魚，這附近有個水庫，屬于附近兩個大隊的。大家打打牙祭，改善伙食。”

武海燕愣住了，你是編劇啊，怎么干起劇務主任的活來了？

這叫不務正業好吧。

不過想到每天伙食里有雞蛋吃，甚至有雞，有鴨，有魚吃，好像也不錯。

“這樣可以嗎？”

“當然可以了。我們拍電影，是為了全國人民的文化生活，有條件讓大家吃的好點，不就是讓大家葛敏勁頭更足嗎！”

武海燕好奇地問:“鄉親們愿意賣嗎？”

“當然愿意賣。鄉親們缺錢，缺工業票。我待會跟老劉商量下，想法子搞點糖票布票來。紅糖白糖，還有花布，在這農村肯定大受歡迎。鄉親們肯定搶著賣給我們。”

你這是要搶老劉的活嗎？

當了編劇，還要兼任劇務主任了嗎？

武海燕還想問，突然想到，自己怎么被他稀里糊涂地地扯到這事去了，忘記自己的目的。

她猶豫了一下，咬了咬牙，又開口了，“曾驊同志。”

曾驊正在心里盤算著，給劇組改善伙食后，悄悄地帶幾條魚，幾只雞，還有幾十個雞蛋回去，應該問題不大。

反正到時候廠里會來一輛大卡車，把器材道具什么的，一車子全給拉回去。

給司機同志丟兩包大前門，搞定。

這些魚，雞和雞蛋，家里留一部分，陳教授那里送一點，王哥那里送一點，王姐家送一點，王廠長那里要不要送？

算了，他是老葛敏，最看不起搞這套，自己敢送，他能直接丟出來，還把自己罵一通。

不如給程老爺子家送一點...

東送一點，西送一點，自己得裝一卡車才行...

突然聽到武海燕叫自己，曾驊連忙收回心思。

“怎么了？武海燕同志？”

武海燕直奔主題:“我想向你請教一下演技？”

“演技？”

“王導演說我演得太用力了，太繃著了，一點都演不出生活化，反倒像要跟敵人同歸于盡的女戰士。我想請你指點下，我該怎么演...”

看著武海燕那雙會電人的眼睛，曾驊愣了一下。

她是成也這雙眼睛，敗也這雙眼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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