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影廠辦公樓第二會議室，人頭涌動，滿滿當當坐了五六十號人，第四創作組今天全部到齊。

大家圍著丘世中，嘰里呱啦在打聽著。

“阿中，曾驊同志去了南港？”

“是的。去了南港。”丘世中有氣無力地答道。

“他不是只在廣城跟他大伯見一面，怎么又去了南港？”

“發生了很多事啊。”

丘世中唏噓感嘆，一臉的不堪回首。

“阿中，給我們說說。”

圍坐著的十幾人急促地催促著他。

旁邊的武海燕，轉過頭來，關切地看著這邊。

鞏雪坐在丘世中不遠處，微低著頭，目光低垂，長睫毛微動，如同一座恬靜的觀音像。

“唉！”丘世中長嘆了一聲，然后又沒了下文。

鞏雪再也忍不住，頭一抬，美眸盯著丘世中。

“我知道，你們都想知道驊子的情況。唉，一說起來我就滿腹惆悵啊！”

丘盛華實在忍不住，從長圓桌那邊丟過來一截粉筆，“少在這里裝腔作勢，要說就趕緊說，不要扭扭捏捏的，同志們都等著。”

“對，對！”

“丘世中同志，你快點說。”

“大家都急著知道曾驊同志的最新情況。”

丘世中抬起頭，四十五度角，更加惆悵，“一個人怎么能夠這么走狗屎運呢！

曾驊由我爸陪著，去了廣城，跟他伯父見了一面。兩人是抱頭痛哭，不，應該是他伯父抱著他痛哭。

曾驊從天上掉下來一個百萬富翁的伯父，做夢都要笑醒，怎么會哭呢。

然后曾驊、我爸陪著他伯父回了貴山縣，給曾驊爺爺、奶奶，還有他父親掃墓，他伯父又是哭得稀里嘩啦。

曾驊伯父拉著曾驊說，他在外飄蕩了半生，積攢了一點家產，生了兩個女兒，大的嫁人，小的也要嫁人，都大學畢業，有出息，他也放心，只是攢下的家產必須由曾家傳下去。

于是死拉硬拽，給曾驊辦了簽證，拉他去了南港，去繼承他伯父的百萬家產。這會正在南港這個資本主義的大本營里，吃香喝辣的。

姐，你說咱們怎么就沒有這么一個伯父呢！要不要咱們寫信回去，問問老家的父老鄉親，是不是我們老爸忘記了？”

丘盛華瞥了他一眼，懶得理他。

張益牧抓了抓后腦勺，“世中，驊子會不會留在南港，不回來了？”

武海燕臉色微微一變，右手緊緊抓住手里的鋼筆，捏得手指節發白。

鞏雪又微低下頭，右手食指和拇指，捻起衣角，悄悄來回地捻動著。

丘世中瞪了張益牧一眼，沒好氣地答道：“我那知道。要是換做我，肯定不回來了。”

大家都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曾驊同志不是還在華清大學讀書嗎？他要放棄學業了？”

“是啊，好不容易考上大學，就這么放棄了？”

武海燕和鞏雪不由轉過頭來，兩雙美眸里都看到了期盼。

丘世中撇了撇嘴，“我爸當時也提出這個問題。曾驊伯父說，曾驊成績不錯，英語又很好，還懂法語，他可以想辦法推薦曾驊去讀南港大學理工學院，或者送去美國讀書，看曾驊的意愿。”

一片寂靜。

過了一會，有人幽幽地說道：“曾驊同志，真的回不來了。”

“多好的同志啊。”

“多有才華的同志啊！”

“他們怎么都想往外跑呢？怎么不想著留下來建設祖國呢？”

丘世中白了這人一眼，“換做你，你愿意留下來嗎？”

那人不再出聲。

王維民帶著幾個人走了進來。

“同志們，我介紹一下，這幾位大家都認識，八一電影廠的程強老同志，湯國強同志，以及程沛斯同志。

這兩位是上影廠的宋叢同志和賀國輝同志。”

她揮動著手，慷慨激昂地說道：“這次，我們第四創作組要大干一場，除了我們自己的電影《廬山戀》之外，還會跟上影廠合拍《被愛情遺忘的角落》，與八一電影廠合拍《煩惱的喜事》。

任務艱巨啊，同志們要抓緊時間...”

王維民發現會議室里的同志們，情緒不對。

“武海燕同志，你臉色怎么有點發白，不舒服嗎？鞏雪同志，你眼睛怎么紅了？家里出事了嗎？”

丘世中和張益牧對視一眼，擠眉弄眼。

“不，王維民導演，我沒事。”武海燕和鞏雪異口同聲地說道，說完對視一眼，又陷入到沉默中。

王維民意識到什么，心里罵了一句。

驊子，你這個小王八犢子，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卻留下一攤的感情風流債。

她強打起精神，繼續工作上的安排。

“《廬山戀》不僅是我們第四創作組，也是我們北影廠今年的重點項目。我跟...研究過，也向廠領導匯報過，女主由鞏雪擔任，男主我們邀請了八一廠的湯國強同志。”

湯國強站起來，微笑著向眾人鞠躬。

鞏雪的頭垂得更低了。

大家面無表情地鼓掌，稀稀落落，很干癟。

幸好湯國強知道原因，要不然還以為自己人緣差到了這個地步。

“我們跟上影廠合拍《被愛情遺忘的角落》，導演是宋叢同志，攝影是賀國輝同志，女主是武海燕同志。

海燕啊，曾驊同志臨走的時候特意交代我，叫我跟你說，你要是能把這部戲演好，你的演技算是圓滿。

如何擺脫以往英武正義的氣質，演出柔弱無力感？曾驊同志叫我給你說，想想他教你的那些小技巧，實在不行就圍著現場多跑幾圈，跑得筋疲力盡，身體和精神都疲憊了，那種柔弱無力感應該就能體驗出來。”

武海燕仰著頭，聲音有點嘶啞，“他為什么不自己跟我說？”

王維民啞口無言。

我怎么知道，我就是個傳話的第三者！

武海燕鼻子吸了吸，眼睛努力睜大，突然趴在桌子上。

癡男怨女啊！

王維民看了一眼武海燕，又看了一眼鞏雪。

呸！

是癡女怨女！

曾驊這個渣男惹了禍就跑了！

不過曾驊對武海燕和鞏雪沒做什么，只是給她們寫了兩個劇本，指點了她們的演技，連手都沒拉過，你能說他是耍流氓嗎？

唉，都怪驊子太有才華了，又長得這么帥氣陽光。

你有才華，如果長得跟程沛斯這樣，煩惱肯定少掉一半。

王維民心里嘆了一口氣，繼續。

“我們跟八一廠合拍的《煩惱的喜事》，是八一廠向喜劇片的一種嘗試。主角由程強和程沛斯兩位同志擔綱，女主由丘盛華出演，導演是八一廠的劉衛國同志。

哦，劉衛國同志在外地出差，正在往回趕...”

程強和程沛斯父子倆對視一眼。

曾驊確實講究啊。

他人要出國去了，卻信守承諾，把答應好的喜劇電影劇本寫好，還把注意的事項都交代清楚。

多好的同志，可惜啊，以后他就去吃資本主義的牛扒和面包了。

王維民巴拉巴來繼續說。

“《廬山戀》女二號，由張錦玲出演，其余的演員，以及《被愛情遺忘的角落》的男女配角，我和宋叢導演會從北影學院和中戲學院挑選...同志們，三個電影同時進行，時間緊任務重，我們要全力以赴。”

說了一通，王維民發現會議室的同志們，情緒還是不高，一時惱了，猛地一拍桌子，把大家嚇了一跳，連武海燕都紅著眼睛抬起了頭。

“大家在干什么！我們在討論新電影，你們一個二個的，要死不活的，干什么啊！”

一位同志舉手道：“王維民導演，我們很想念曾驊同志。”

他的話得到了眾人贊同。

王維民眉頭一挑，“我也想念曾驊同志，可是不會像你們這樣。看看你們的樣子，是在開曾驊同志的追思會嗎！

他只是去了南港，又沒去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