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洋把遠道而來的許商楚請到沙發上坐下，端上一杯熱茶。

許商楚開門見山說明了來意。

“老王，我想跟你們廠合拍一部電影，你們出劇本、男演員，我們出導演、攝影和女演員。導演和女演員，我都直接帶來了，保證你們滿意。”

“合拍一部電影？”王洋心里一愣。

北影和上影合拍的電影不多。

兩邊都是開山立派的地位，誰也不服誰，除非是上面有指示，否則不可能湊到一起拍電影。

今天許商楚大老遠跑來，居然跟自己說要合拍一部電影。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王洋把許商楚的話在心里來回地琢磨了一番，很快就琢磨出味道來了。

劇本！

他說我們北影廠出劇本，男演員，他們上影廠出導演、攝影和女演員。

好你個老許，看上我們廠的哪個劇本了！

不對啊，文學編劇組最近是在討論幾個劇本，但同志們都是講組織紀律的，怎么可能把消息一桿子泄露到上滬去了。

王洋不動聲色地問道：“老許，你看上我們廠哪個劇本了？”

“說起來也不算你們廠的劇本，只不過人是你們廠的，我這人講規矩，先來找你聊聊。”

王洋樂了。

我們廠的人，寫的劇本就是我們廠的，跟你講不講規矩沒有什么關系。

在這年頭，你生是單位的人，死是單位的鬼。

“怎么不算我們廠的劇本？是我們廠沒過審，你們上影廠撿起來了？老許，你們膽子可真大。我們不過審的劇本，你們都敢用。”

許商楚沉默了一會，決定開門見山。

“《北都文藝》九、十月刊連載了一部小說，《芙蓉鎮》。我和我們廠的謝進導演看了后，都覺得很好，決定把它拍成電影。”

王洋眉頭一挑，“我們廠小曾寫得那部《芙蓉鎮》？”

“小曾？”

“我們廠文學編劇組的曾驊，筆名春生。”

“對，春生同志寫得。”

“我的老許，你們的膽子可真大！”

王洋忍不住站起身，從辦公桌后走到許商楚旁邊坐下。

“這部小說寫得好，我們比你們知道得要早。前些日子，北都文學圈因為這部小說，鬧翻了天。”

“怎么鬧翻了天？”許商楚一驚。

“那這部小說？”

“爭論從《北都文藝》編委會開始，一直往上捅，到了市里都沒爭出個所以然來，官司一直打到復出的矛盾同志那里。

聽說有位老同志拿著稿紙去拜訪了矛盾同志，然后矛盾同志又把小說給了幾位領導看，寫了批示，發了話，這才定了下來。”

許商楚聽明白王洋話里的意思。

《芙蓉鎮》小說發表都歷經了九九八十一難，要想把它改編成電影上映，比凡夫俗子過火焰山還要難。

這個年代，電影的影響力比一本文學雜志要大得多。

許商楚默然了，過了一會才艱難地說道：“可是我們覺得《芙蓉鎮》真寫得好，看完后，我們的那個心，震撼啊，身為電影工作者，恨不得馬上把它拍成電影，放映給全國人民群眾看。”

王洋從口袋里掏出一包大前門，抽出一根，遞給許商楚。

許商楚猶豫了一下，接過來。

王洋給自己叼上一支，劃燃一根火柴，湊過去給許商楚點上，再給自己點上。

許商楚抽了一口，猛地咳嗽，王洋輕輕地拍打著他的后背，好一會才慢慢適應過來。

王洋抽了一口，緩緩吐出一團青煙。

“老許，不瞞你說，我看完這部小說的第一念頭，就是把它拍成電影。但是我的第二個念頭就是，不能拍，至少現在不能拍。”

許商楚氣憤地說道：“這也不能拍，那也不能拍，我們還能拍什么！”

“老許，不著急，很多東西是需要時間的。一個寒冬的冰封，需要時間融化，十年的寒冰，一個春天還遠遠不夠。”

許商楚瞇著眼睛，在青煙中看著王洋的臉，想從他臉上的表情找到一些想要的答案。

果真是北都的同志，正治覺悟就是比我們高。

可是想到《芙蓉鎮》不能拍，許商楚就氣惱！

自己興沖沖來，一路上來盤算來盤算去，盤算了十幾個辦法怎么說服王洋，結果人家一句話就把自己所有的念頭都按死了。

時機還不成熟！

那不行！

自己來都來了，不能白來啊！

何況自己三個人，還是坐臥鋪來的，要是不撈點東西回去，怎么跟廠里交代？

“你們北影廠明年有《大河奔流》，八一廠有《歸心似箭》，我們廠明年眼看要剃光頭了。老王，作為葛敏戰友，你可不能坐視不管，不拉兄弟一把啊！”

王洋輕笑幾聲，“你們怎么可能剃光頭？不是還有《啊，搖籃》嗎？導演不是都定了，謝進。”

許商楚無語了。

現在還是計劃經濟，每個廠要拍什么電影，立項后都要上報中樣廣播事業局備案。

北都電影廠就在北都，跟廣播事業局關系密切，親兒子，消息靈通得很。

“真是什么消息都瞞不過你老王。可是我們那部《啊，搖籃》籌拍了五年，因為歷史原因，劇本幾經易稿，今年才定下來...”

王洋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我們的《大河奔流》75年就立項，也一直拖到今年才拍完。

老許，誰沒困難，大家都有困難！現在大家都缺好劇本！”

“那不行，老王，我來都來了，你必須讓我跟春生同志見上一面！”

許商楚是中國電影界的老葛敏，跟王洋很熟。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他怎么都不好拒絕。

嘩啦嘩啦，王洋搖響了電話。

“喂！廠部總機嗎？給我接文學編劇組。”

過了一會，王洋聽到話筒里有聲音，大聲道：“喂！文學編劇組嗎？我是廠部的王洋！對，就是我！曾驊同志今天有來上班嗎？

好，你讓他馬上到廠部辦公樓，我的辦公室來一趟！對！馬上就來。”

放下電話，王洋對許商楚說道：“老許，你真是來得巧，小曾今天在廠里。”

“啊，他最近有跟劇組嗎？”

王洋神情有些怪異，“他啊，去年年底考上了華清大學，還要上學，有空的時候就到廠里來坐坐班，幫著修改劇本稿子。”

“啊？考上華清大學，不是北都大學？”許商楚一臉的不可思議。

“唉，一言難盡啊！”王洋表示不想談這個糟心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