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曾驊對《好事多磨》一點都不上心。

這樣的電影，屬于特殊時期被閹割的愛情片，想說又不敢說，遮遮掩掩，有點像太監上青樓。

沒法子，曾驊寫這部劇本出來，就是想試試風向。

要是沒有掀起太大的波瀾，就可以把另一部愛情片拿出來。

那是顆炸彈，會把整個內地電影界炸得兵荒馬亂。

曾驊對參觀這個時代的上滬，更有興趣。

車子開進上滬電影廠，在辦公樓停下。

“曾驊同志，我們許廠長說了，你到了后請直接上去。他的辦公室在四樓，402?！?

“好的，謝謝李師傅?！?

曾驊帶著李國慶，直接上了四樓，找到402，咚咚敲門。

“請進！”

許商楚的聲音在里面響起。

曾驊推開虛掩的門，坐在辦公桌后的許商楚聞聲抬起頭，看到了他，驚喜地站起來，迎了上來。

“許廠長，北影廠曾驊，向你報道！

“哈哈，曾驊同志，可算把你給盼來了。”

兩人握了握手，曾驊介紹道：“許廠長，這位是李國慶同志，從總正文工團借調到我們北影廠，推薦他出演《好事多磨》的男二號?！?

“好啊，歡迎你李國慶同志?！?

“許廠長，北影廠李國慶向你報道！”李國慶連忙學著模樣。

許商楚把曾驊兩人引到辦公室里，指了指那兩張老舊的單人沙發，“坐！我給你們倒茶?！?

嘎吱，嘎吱。

曾驊和李國慶在這兩張沙發上坐下，雙手接過許商楚遞過來的茶杯，順手放到旁邊的茶幾上。

“小曾同志啊，宋叢導演一直在等著你?！?

“許廠長，實在抱歉，《405謀殺案》出了點狀況，所以耽誤了。”

“是不是武海燕同志？”許商楚搬了張椅子，在兩人對面坐下。

猜得真準。

看到曾驊臉上的笑容，許商楚知道自己猜中，有些苦惱，又帶著幾分誠懇。

“武海燕同志，從小接受刀馬旦培養。長期的訓練，嚴重地影響到她的一言一行，也限制了她的戲路。

她的第一部電影是《海霞》，那部戲的演出方式，卻和她十分吻合?，F在看來，對她無益，反倒對她有害，讓她在固化的表演模式中更進了一步。

從《海霞》之后，她試鏡過好幾部電影，包括我們上影廠的兩部，都不合適。組織上和她個人，都很著急，積極尋找解決辦法。

海燕同志的父親老武，跟我是多年老友，她也把我視作長輩。

有一次跟我說，她看完《瞧著一家子》后給你寫過信，訴述了演技上的苦惱。你給她回信了，還給予指點，她試了試，發現有些效果，于是就向我申請，如果有機會，希望到你們北影廠，與你合作一次，得到你的指點。

上次謝進看中你的小說《芙蓉鎮》，想改編成電影，我就拉著她，一起去了北都，希望有機會跟你合作，得到你的指點?！?

啊，里面的情況居然如此地復雜。

許商楚身為多年的電影工作者，武海燕演技方面的毛病，他怎么看不出來呢？

難怪上次他誰都不帶，除了謝進只帶了武海燕，自己還以為上影廠要用美人計。

原來只是想突破演技的瓶頸。

難道是我想多了？

曾驊定了定神，開口答道：“許廠長，武海燕的缺點確實很明顯，但是優勢也在...”

他把此前跟武海燕說的那套戲曲演員的優缺點理論，說了一遍。

“武海燕同志至少在臺詞，眼神，表情等方面，已經得到過系統的培訓，只需要克服一些習慣，能夠收放自如，就沒事了?！?

戲曲演員演戲，一旦領悟到收放自如，來演電影電視，簡直就是秒殺，比如劉洵老爺子，人稱千面佛。

同一張臉，有胡子是好人，慈眉善目；沒胡子就是壞人，陰險奸詐。

另一個行業去演電影電視，也秒殺一大片的，是喜劇演員。

許商楚饒有興趣地問道：“武海燕同志，現在演得怎么樣？”

“很好，經過我的指導，武海燕同志已經進入到狀態，王維民導演對她是贊不絕口?！?

許商楚驚住了，身子往前一傾，急切地問道：“小曾同志，你用什么辦法讓武海燕同志，融入到角色中。”

“我讓她笑，時刻保持微笑。”

許商楚愣了十幾秒鐘，猛地站起來，在辦公室的空地里打起轉來，就好像昨天在這里掉了十元錢，來回地要把它找回來。

“對啊，我怎么就沒想到呢！笑，微笑，武海燕一笑，臉上的表情和眼神全部松弛。她笑起來還是蠻可愛的，很有親和力。

對，小曾同志，你想得非常對，親和力，用微笑的親和力，把海燕身上的英武和正義感，淡化中和掉。

小曾同志，你這個腦瓜子，真是太好使了！”

全程聽在耳朵里的李國慶，也是一臉震驚。

曾編劇還能讓一個演員，脫胎換骨？

那自己要是演得不好，豈不是可以求他也指點指點？

許商楚轉了六七圈，終于又坐回到座椅上，看著曾驊，越看看喜歡。

人才啊，寶貝啊，我要加緊揮動鋤頭，使勁地挖老王的墻腳。

這次他來上滬，就是一次大好機會。

“小曾，小李，這次來上滬，可以到處看看。上滬跟北都，整個城市的面目，是有很大區別的。

我們上影廠，也不比北影廠差，在底蘊方面，甚至超過北影廠。你們可以去看看，各省市的電影廠，峨眉、瀟湘、雍西、桂西，都是我們上影廠的人過去，從有到無建立起來的?！?

李國慶聽得津津有味，曾驊卻聽得有點不對勁。

許廠長，你這口氣，很像前世里去我們大學招人的HR，把自己公司說得天花亂墜，把我們忽悠得以為進去了就會飛黃騰達，結果是做牛做馬...

許商楚看著曾驊陽光年輕的臉，突然想起一件事，起身搖了個電話，叫來一位廠辦的工作人員。

“小劉，你把李國慶同志帶去招待所，先住下，休息一下。我這里還有些工作上的事情，需要跟曾驊同志商量一下。”

李國慶馬上站起來，“好的，許廠長，曾驊同志，我先走了?！?

等李國慶離開后，許商楚在曾驊身邊的沙發上坐下，關切地說道：“小曾，你有沒有聽到有關你的一些傳言？”

曾驊心里一愣，哦，這股妖風都吹到上滬來了。

難道全國羨慕嫉妒恨我的人，全部都聯合起來了，要對我進行全國性的批判？

那我豈不是要紅遍全國了！

曾驊馬上坐正，興奮地問道：“許廠長，是不是有人說我有點小成績就翹尾巴，驕傲自滿，胡作非為，搗鼓出一部不倫不類，不知所以然的《405謀殺案》...”

看著曾驊巴拉巴拉說個不停，許商楚呆住了。

小曾，他們說的可是你啊，你怎么一點情緒都沒有，反而還很興奮呢？

難道你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小曾，我還聽到一些風聲，說上滬某些作家，還有文學評論家，正在私下勾連，準備對你的那部《芙蓉鎮》，展開嚴厲地批判！”

曾驊一聽，更高興了，“批判我寫的《芙蓉鎮》？”

許商楚看得更加詫異不解，小曾，你怎么更興奮了？

曾驊當然興奮了！

根據記憶，傷痕文學就是通過一段時間的“批判”與“反批判”，最后火遍全國，那幾位前輩也一舉成名，奠定了江湖地位。

批判好，在他們批判我最激烈的時候，我再出一部傷痕文學，豈不是火星撞地球，直接把熱度拱上去，我這個傷痕文學開創者的名號，就能坐實了！

寫哪部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