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有什么困難，都比小時候好得多，至少長大后的我們，除了一起哭，也一起想辦法解決。

凌晨2點，南方關機洗澡。明早新一季節目錄制，約好小森結束后吃火鍋。雖然負責對接另一男藝人，但錄制期間總有機會見到她，發消息確認好時間，安心睡下。

噠噠，噠噠噠。鬧鐘還沒響。

噠噠，噠噠噠。戴眼鏡披外套，南方下去往門外看，貓眼里兩顆小鼻孔，被帽子壓很低，哈哈哈哈哈！嘟嘟嘴小個子也太容易被認出。

“快吃！”小森提著幾只食品袋，小動物般側身溜進來。

“提早到？”

“對呀，發布會那邊準時結束，路上也沒堵車，你看，還買了鴨脖兒。”

兩人拆開幾盒啃，南方看一眼時間，這傻孩子該是沒怎么睡覺：“你住哪個房間？”

小森拿出房卡：“1802，1804是胖姐。”

“行，別沒事兒瞎溜達，我9點下去確認一遍流程，你妝發幾點？更早吧。”

“嗯，等胖姐通知，咱先啃會兒。”小森看看時間，捏起一塊鴨翅，打開冰箱蹲著啃，從選擇不多的飲料里，拿了水、可樂。

“來，慶祝一下，從此做個自由人！”啪滋……

咕咚灌一大口，又吸一小口，心滿意足享受碳酸氣泡，可樂喝過兩口，小森遞給南方，自己又去擰礦泉水瓶蓋。

南方指著水壺：“燒熱了喝吧？又涼又辣肚子哪受得了。”

“沒事兒，一會兒洗澡，多沖沖熱水。都說錄你們節目太累人，我不得多吃肉么。”小森嘻嘻笑，再去捏起一塊鴨翅。

“那行，干杯，敬——自由？”提起冰可樂，南方灌下一口，又涼又辣。

“去他的童星小歌手！去他的童星小演員！從今天起，做個有錢的女明星。干杯！”小森充滿希望，還完債簡直不要太爽。

“好好賺錢！”再灌一口可樂，不太能吃辣的南方，啃過的鴨脖瞬間在嘴里刺痛。

小森出道早，一直為家里還債，算起來大概有十年。中考結束的暑假，她抱只紙箱來找南方，說簽了合約馬上要去賺錢，著急搬家，這些小東西有些挺新沒拆開，有些，只有我們兩個知道就好。

那時年紀小，小森難過，沒有哭。因為不明白，不明白生活的重擔怎么會落到小孩子身上，怎么會選擇一雙稚嫩肩膀去扛。

南方也沒有哭，因為太明白，太明白除了哭毫無辦法。最好的朋友要搬走，留下自己守著一箱小零碎，像守護珍寶。

咚咚……

小森手機響，胖姐叫她回房間做準備。

“我走啦，來抱抱。”

“哎哎！手。”推開粘著辣椒的小臟手，南方虛空著環住眼前這只瘦弱小身板：“晚上見，注意安全。”

“晚上見，本女明星掙錢去啦！”擦擦手，小森只帶一瓶水離開。

簡單收拾好餐盒，南方把沒吃完的重新蓋起放冰箱，往保溫杯里倒滿熱水，準備開工。

嗡嗡嗡……

起床鬧鐘剛剛響起，也好，時間充足，喝杯熱茶……

一杯蜂蜜紅茶慢慢喝完，南方洗漱，簡單擦好口紅畫了眉毛，裝起電腦，背包下去開早會。

真人秀編劇組開會，清一色6名女性。南方在其中不資深也不小白，跟組經驗3年。趁藝人吃飯化妝時間，編劇組和導演組碰頭，再次確認游戲順序、規則、安全保障，哪些道具屬于藝人們能夠隨機獲取，哪些特定道具由指定藝人去發現。

觀眾對真人秀劇本的誤解，或許來源于對編劇這個職位的叫法。第一季節目籌備期間，版權提供方負責培訓。韓綜稱作家，引入我們國內，延續影視業內標準，照舊稱編劇。實際在工作內容上與電視劇、電影的編劇有挺大差異，真人秀編劇主要負責設計節目流程，做搭建內容框架的工作。搭好后，等待投入藝人，投入后，期待他們給出驚喜，甚至失控，當然了，良性失控。節目做到第三季，受歡迎程度與制作壓力成正比。

安全范圍內的失控，往往有跑瘋了的藝人，攝像跟不上，安保團隊各小組分散跟進。剪輯出來就很好玩：藝人瘋狂追擊，留下跟拍攝像扛著機器原地喘氣，弱小可憐無助。實際上，一大波安保人員在畫面外，四面八方包圍你家愛豆，瘋不出安全圈。

“現場準備！”

導演組確認，燈光、收音、安保、醫護等等全部到位，搖臂車等待收藝人進場的畫面。

編劇組小姐姐們抓緊時間，與對接藝人敲定修改內容：“拼圖每個小塊是大家隨機找到去集合，拼好后由積分贏家開啟寶箱，也就是說，在這之前看到鑰匙也別撿，裝看不見，因為是留到下一場的道具，玩出輸贏才有寶箱環節。”

“好的姐，我記住了。”南方負責對接的漂亮小男生體力值滿格。

“需要休息就到品牌補給站，開罐飲料歇一歇，播出也會有畫面。好好玩吧，安全第一。”臨上場再夸一夸孩子長得帥體力好，南方退到場地外。

導演組提示：藝人進場。

接下來的無限可能性，小森有多少出彩機會，全憑自己。背負“國民初戀”、“才藝少女”的標簽，節目在后期制作中還能找到哪些關鍵詞，需要看到更多表現才好下判斷。

錄制結束在凌晨1點，很順利。編劇組收工，一天下來追流程、盯藝人、躲畫面。只有早上啃過鴨脖，中午吃了盒飯。胖姐發來消息：“走嗎火鍋？”

“好。姐，我收工了，先往火鍋店走，到了通知你。”南方和同事打過招呼，聞著火鍋味往店里走。

房間號剛發過去，胖姐秒回：“多點兩盤肉，姐特別餓。”

菜剛上齊，胖姐和助理把小森夾在中間進來。四個人默契到喝光一碗湯、吃掉兩盤肉才說話，小森擼起左手衣袖：“看這小肌肉，厲害不？一天下來累死了……”

一桌四人不說話，點頭回應，忙著涮肉撈菜。南方把手機拿給胖姐看，劃著圖片：“這幾張放宣傳OK嗎？不炒CP，但后期剪輯肯定有小曖昧之類的，觀眾會聯想。”

小森湊過來看，胖姐點開圖片放大，仔細過了一遍：“行，跟我們預想的差不多，一幫老大哥里也就他倆小年輕能消耗流量。”

“主動的部分到時放到我這邊，小森主要宣傳點還是元氣少女、國民初戀啥的，具體等后期剪片子，對接編劇會再來溝通。”南方負責的新人小男孩整天觀察下來，很有禮貌，還帶些小調皮，和小森的互動有挺多內容可以劃重點。而且兩人站一起就很養眼，放幾個關鍵字，觀眾自然有聯想。

“等我家初戀上熱搜……”胖姐沖我挑挑眉毛，手機還回來，表示同意，一臉寵溺又往鍋里下兩盤肉……

氣氛重歸平靜，默契喝湯、撈肉，對著咕嘟咕嘟煮開的湯底，個個眼神渙散，只想吃完睡到自然醒。

但，錢哪會這么容易掙。

嗡嗡嗡……

胖姐手機，還沒接就皺眉，拿口型告訴我們：“嚴總。”隨后，語氣婉轉悠揚：“哎……嚴總，在的在的、不晚不晚、應該應該……”

放下電話，胖姐讓助理出去買單，小森抓緊撈幾筷子豆皮：“你倆快幫我吹吹呀！來不及了……”

收包穿外套，胖姐手腳麻利拿出密封袋打包水果，準備趕赴下一局。中途把南方先放下車回酒店，

小森扒著車窗，撅嘴揮揮手：“早點兒睡吧，可憐的孩子去給大大們請安。”

嚴總——南方領導。幾年前首家引進韓綜版權制作大型真人秀綜藝，培養自家編劇的制作方。雖然買著版權，節目做到第三季，但每次開會都不忘語重心長為大伙兒畫餅：“這季做完我們爭取做出一檔國內原創，不這么熬夜了，游山玩水的，慢慢來。”

同樣的話說到第三季，團隊誰還能相信，但激勵士氣很必要。每一季都在不停開會、不停打磨藝人形象、不停模擬環節。工作哪有不難的，老板沒有好當的。經濟形勢下行，投資方縮減，誰家都不好過。

南方回酒店洗完澡吹好頭發，凌晨3點，夜風安睡，路燈孤零，月光漸涼，睡個好覺吧……

轉天醒來沒有緊要安排，慢慢確認一遍備采視頻，把花絮剪輯、后期人物預設發給對接人。燒壺熱水，收拾好行李下樓吃早飯，看看手機等通知。9點，太早了，大部分同事還沒起床。小森也沒消息。

南方在餐廳吃著熱乎乎一碗粉，刷刷朋友圈給大伙兒點贊。

“早，南方。”

“早，周姐。”

開始有同事下來。

嗡嗡嗡……

“起床了沒親愛的南方同學？找我玩半小時可以不？”是小森好聽的聲音。

南方把果汁喝完，上去找她。來到小森房間1802，胖姐正打著電話收拾行李，桌上有幾樣簡單早餐，小森喝著粥。

“備采都錄好了嗎？”南方問。

“錄過了，一會兒就可以走，咱倆回BJ見。”小森一條腿盤在椅子上，另一條點著地面，輕松抖腿。

“好，回去路上補個覺吧，什么時候你在我們節目留下固定就好了。”南方看看小森和胖姐的黑眼圈，熬夜對于藝人工作而言，就是工作內容。

小森放下粥碗：“哎呀倒是想固定，昨晚你沒在，人家投資方和你們嚴總都說了，讓我下次有機會一定再爭取，畢竟我這個年輕人啊，工作態度積極，配合度高，形象又特陽光……”

“別跟這兒瞎吹，明明就是咱流量不如人，姐給你談成個飛行嘉賓容易么……”胖姐打斷，行李收拾好了，過來餐桌吃飯。

小森是節目飛行嘉賓，只錄一期。最早溝通藝人班底時，胖姐努力爭取固定，為日后有更多發展鋪路。但嚴總方面比較為難，只說固定名額已滿。實際上，南方的對接藝人是帶資進組——品牌方的面子。都說演藝圈水深，真是誤會該圈。每個行業都有人憑實力、憑財力、憑關系，只是演藝圈容易傳播惡評，討論被放大。

小森對做嘉賓很滿意，“還完債要去上學”是她的堅持，成長過程的遺憾，終于有機會親手彌補。

“哎呀呀呀，忘了忘了。”像錯過什么大事，粥還沒喝完，小森擦擦手從冰箱拿出一袋鴨脖：“來看看還有什么好吃的？”

南方想起來：“我那還有兩盒，昨天咱倆剩下的，一會兒你帶車上吃？”

“好噠！哎？你們嚴總要弄新節目啊？做飯的。”

“想弄好幾年了，以前是制作團隊分不開身，現在是經濟下行投資方不到位，總想弄，總也條件不成熟。”南方遞紙巾給小森，心想，嚴總可真是家里家外努力畫餅。

時間差不多，胖姐和南方說幾句客氣話，小森抱著保溫杯，帶上鴨脖，仔細看了看包裝：“等等，這？9月3日，今天就過期了？好吧，正好啊今天吃完，一路睡一路啃吧！”

到酒店門前，小森迅速上車，南方把自己背包里幾袋零食都塞過去，幫她把帽子壓下來：“等忙完這陣再好好火鍋，回BJ見。”

“你也少熬夜，長命百歲乖乖的知道嗎？拜！”車門關上，小森離開。

車子開出酒店，逆著正午陽光融入繁忙街市。生活本來該是什么顏色呢？南方擔心小森，昨晚有沒有喝很多酒，有沒有明明累到不想說話還假裝熱絡，有沒有被投資方或是什么人毛手毛腳……

擔心，不敢開口問，誰的生活都不太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