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到上班，元旦假期最后一天下午，嚴總約南方喝茶。

“我考慮一下還是先聽聽你的想法，組里除了小周資歷深，其次就是你。”嚴總做個請的手勢，兩人先喝口茶。

南方想，是啊，其次就是我，同年稍晚加入的還有小時和阿飛。以工作能力來說，小時更有組織領導力。可為什么要找我來做組長，難道？全勤也可以是工作加分項？真人秀跑到第三季，沒有缺席過跟組，可見私生活有多單調。

“嚴總，我如果說得比較直接，沒什么場面話，會影響工作嗎？”合約快到期了，南方擔心丟工作。收到消息那刻就想果斷拒絕，思來想去早已權衡利弊。目前自己從沒犯過嚴重錯誤，在組里業務水平處于中上，優點是聽話、好用。

“不影響，我找你私下了解，就是尊重你們組的個人意見。”聰明老板不會跟員工浪費情緒。

“我只想一周七天里，確保一天能完全休息。周姐職位能做到的事，我能力達不到，心理素質也不足。”不止是南方，編劇組其他人也這么想，周姐的飯局和約見客戶工作，在職能劃分上屬于商務部門。

“嗯，是。咱公司確實有些初創時期遺留的問題，編劇組目前人員分配剛好夠做新節目，所以上頭（其他股東）決定年后要進新人，擴充一下你們組。這事兒咱不著急，我倒是想聽聽你不愿意做小組長，職業發展這方面，有什么個人計劃？”嚴總說的新節目《番茄小車》真人秀，預計藝人組5名，現有編劇組等周姐交接完手續離開，剩下5人剛好一比一對接。

做個小組長沒有業績壓力，拒絕喝酒談客戶也不至于被開除，多八百塊錢固定工資能存下來。南方覺得套話不多說，直接給答案：“我有個人計劃。”

嚴總把涼了的茶倒掉，為兩人續杯，點頭示意南方說說看。

聽到小組要擴充，南方心里有了底。那好吧，就認真談談個人計劃。

“我在寫小說。從重慶錄制那期開始，全組人都認為綜藝的天花板不該輕易觸摸。但我太難接受被天花板卡住，想換個更舒服的表達方式，所以就每個休息日都寫一點兒。至于寫完放網站連載，還是放手里悶著，這些待定吧，還沒想好。但總有人該對同一件人事物去做更多角度的解讀吧，沒有答案前，我想自己找。”說到這里停下來，看看嚴總臉色。

綜藝對編劇工作的要求，建立人物！建立人物！建立，絕不能有負面影響。說到底，真人秀是短期高頻消耗，讓粉絲看到藝人更真實有趣的靈魂，滿足窺探心理。只是，真實是粉絲想看的“真實”，人們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嚴總給自己倒茶，點點頭，略微淺笑，不易察覺：“三年來，第一次跟我說這么長的話。”放下茶杯，看看一時不知該怎么接話的南方：“怎么個同一件事更多解讀？比如？”

三年嗎？南方想，確實一個月也碰不到幾次面，我好好工作不出錯，就是為了不跟領導多說話。

南方有幾秒走神兒，想來內心那個沸騰的自己，平時被隱藏得很好：“比如……主流影視劇里傳播一種錯誤觀念，一演什么真愛的角色往往嘲笑大多數人婚戀不是因為相愛，只是對方可以滿足自己要求，換個差不多的人，也一樣。他們覺得對方對我很好，就是愛情，條件比開公司找合伙人還寬松。”

看看嚴總在認真聽，南方繼續：“這其實不是不愛，是因為他們愛的能力有限，對我好，我接受，那咱倆一起過日子，受傷害的風險會很小，自我保護是本能啊。這樣的愛，就是大多數人的愛，愛的能力就這么大，人家全給了你，和愛到死去活來是一樣一樣的彼此交付。不存在什么誰高誰低鄙視鏈，就是棋逢對手，咱就下一局，能力近似的人，平局機會高。平局有什么意思？可有意思了……”

南方確認一下嚴總面色很平和：“再比如我明明可以先升職拿到每月多發八百塊，再把飯局談客戶推回給商務部，但不如現在直接說做不了，心里更踏實。”

終于拉回話題，果斷拒絕。三年來第二次說這么長的話，南方感覺棒極了！卑劣裹進舉例說明，心機就顯得誠懇乖巧。

“哈哈哈哈！你倒是個明白人。”年輕人那點兒小心思，嚴總看得通透。

“所以啊，我提前問過您了，不影響工作我才敢說的。”南方目的達到。去他的升職加薪，不指望成功雙休，至少每周有一天要堅持在家躺著。

嚴總淡然笑過，話題一轉：“你了解國產影視編劇從哪發掘人才嗎？”

“嗯？不了解，國產劇一年也看不完一兩部。”南方心里吐槽，熱播電視劇那么長，50集、70集，多拍些5集10集的不好嗎？像大盤衛生紙那么長的劇，哪有時間看。

“一方面，成熟制作單位慢慢經營自己隊伍，另一方面，大量簽約剛畢業甚至沒畢業的相關專業學生，大量買入小說原著悶手里賭題材，花在這方面的錢是他們的固定預算。和咱做第一季節目之前，要專業培訓一樣，如果各大電視臺、影視制作公司加大成本投資在培養人才方面，國產影視劇將來會有大變化，良性有效競爭之下，優勝劣汰立分高下。”話題轉得太快，嚴總怕也是三年來第一次對南方說工作之外這么長的話。

雖頻頻點頭，但南方不知這話該怎么接。于是繼續點頭，不接。

嚴總繼續三年來那么長的話：“你月底是不是該續簽了？”

南方警惕：“對，月底。您是讓我正常續簽，還是？”

“正常續簽，不難為你多拿八百塊錢帶新人了，好好干吧。”嚴總給茶壺沖入熱水，看了看時間：“我也直接說一下自己態度。你的工作一直都挺到位，提議你來接替小周，也是領導層討論說南方比較穩。這樣吧，你踏踏實實工作，有點個人小計劃挺好的，寫完記得發給我看看……”

寫小說到改編成影視劇，這中間環節存在很多不可控因素。嚴總沒有透露公司關于影視方面有自己的培養計劃，對于羽翼尚未成熟的新人作家，最好安心寫作，減少干擾。

南方也沒有真的坦白直接，怎么能說做為一個超敏感者，光是應付普通生活就已耗盡精力，出差更是硬撐，離開自己熟悉的小房間，去到哪里都覺得很難。寫小說確實是更舒適的表達方式，但和重慶所見所感關聯不大，寫作方面的準備，南方一直在做。

人們都喜歡粉飾、挑選過的真話。為什么非要誠實呢？方便管理嗎？明明聽話就可以。人群中每五個人，就有一個是超敏感者。他們對于環境帶來的刺激比別人感知更強烈，噪音、氣味、視覺壓力、空間時間緊迫感等等細節，甚至光是走在人群里，就難受得想沖回家，或者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