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嘉達家。

“煮幾個速凍餃子吧，咱也過過節，冬至了。”三人火鍋吃到下半場，胖姐起身去冰箱拿餃子，遛彎兒買的豐富食材。

小森往湯底加些水，等待再次翻騰。

“明天我休息，你們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嗎？”嘉達問。

“嗯……我們下午路過社區學校了，沒敢進去。”小森的英文水平在蹦單詞階段，胖姐好一些，簡單日常問路點菜搞得定，沒膽量主動對話。

嘉達撈一塊豆腐放碗里晾著：“OHC每周一開課，相當于隨時入學，他們會測試一下你英文程度，按中高級分班，你現在什么水平？”

沒等小森說話，胖姐搶答：“小學生點讀機水平?！?

小森自己補充：“蹦詞兒?！闭f完怪不好意思，往鍋里下餃子，撲通撲通咕嘟嘟。

“沒關系，從初級班讀起，我媽剛到這里也去上過課，明天咱去看看具體課程、費用，看過再商量?！背酝甓垢腿馄芜_等著餃子煮熟，想起媽媽在時，每次餃子都包很多，也邀同學好朋友一起吃。眼前熱氣彌漫，像回到高中時代。

“熟了熟了，來，先給嘉達?！迸纸銚骑溩臃诺矫總€人碗里。

“很高興能來打擾你?！毙∩似鹜牒图芜_的碗邊碰碰，瓷器發生叮——清脆好吃的聲音。

“很高興被打擾?！奔芜_笑起來，才消散掉與年紀不符的謹慎，魚尾紋在年輕眼角蕩漾綻放，隨即消失。

里士滿的夜，只有落葉摩擦聲，被風卷起，翻幾個筋斗，唰、唰……

小森躺在床邊，盡量給胖姐讓出更多空間。

“躺過來點，我哪兒胖了？你這是對我們多肉星人的歧視好嗎？”胖姐拍拍被子。

“好嘛好嘛！姐你說，咱給南方買什么？”小森往中間躺過來。

“買什么？嗯……在這買還是后天我到機場買？”胖姐24日的航班飛回BJ。

“明天看看再說吧，睡覺睡覺，早睡早起我要上學校?！睆臎]放過這么長的假期，有機會慢慢散步吃飯，看云霞沉醉河水，小森覺得眼前的生活是理想范本。

第二天看過語言學校，果然小森要從初級學起，上慢班，每周15課時。簽證問題根據自己想留多久，可持現在的觀光簽轉學生訪問簽，最長11個月。嘉達給她倆解釋沒有轉簽證的必要，語言學校的學生簽證不可以打工，小森所持的6個月旅游簽證足夠用，未來有需要再轉。

小森聽到不可以打工狂點頭：“還好咱賺夠錢來的。”

嘉達回想剛剛完成的水平測試，低頭笑了笑：“我小時候看過一個學習機廣告，哪里不會點哪里?！?

胖姐搶答：“步步高點讀機，哪里不會點哪里，媽媽再也不用擔心我的學習，So easy！”

噗哈哈哈哈哈……三人說著童年回憶往面包店走去，吃個休息日早午餐。太陽在云層間隱現，和陽光捉迷藏。

小森裹緊外套，手插口袋，被節日櫥窗吸引，女孩子對可愛小東西總是一見傾心，也正是儲存能量時節：“給南方買糖吧！還有圣誕小餅干，姐，嘉達，我們進去喝杯熱的？”

里士滿公園空曠宏大，說是公園，視線充盈荒涼之感。遠想不到倫敦近郊，繁華之下可以放任一座“荒原”。和我們國內皇家獵場一樣，里士滿公園曾經是英國皇家獵場。

跑步遛狗的當地人，老人占多數。撲騰撲騰，狗狗跳進小池塘游泳。在嘉達帶領下，三人沿小路散步，曬曬冬季珍貴陽光。

走一會兒，小路開始泥濘，草坑有些積水，更大片的水系到了，湖水波光流動，吸引人們腳步不再移動。一個，兩個，三個都呆呆定住。“運氣真好?！奔芜_小聲指著左前方向，循著指尖看過去，鹿群在樹下吃草。

“蹲下?！毙∩焕纸?，胖姐看看嘉達，再看看已經蹲下這一坨，也自動緩緩下降。嘉達來不及質疑反對就被拉下去。“別被發現，噓……”蹲在中間的小森悄悄解釋。

三人在湖邊安靜蹲著看鹿，像三朵傻蘑菇。嘉達又不好自己站起來，怕嚇到鹿群。壓低聲音說明公園規定：不能投喂，與鹿保持至少25米遠。

“我知道，拍戲學的?！毙∩怨渣c頭，看來平日工作積攢的生存經驗很有用嘛，不驚擾大型動物，除了遵守規定，也保護自己。繁殖交配期間的鹿群，具有攻擊性。

噗！一個清晰果斷的屁。胖姐背鍋“sorry sorry”，小森尷尬捂臉。

嘉達適時開啟導游功能，小聲介紹湖的名字：“這片水，叫筆池?！?

小森驚訝：“這么奔放？碧池？”

嘉達無奈聳聳肩：“點讀機girl，跟我念——pen ponds——鋼筆池塘。哈哈哈哈哈……”笑聲里多多少少吃到屁。

胖姐補充：“擱東北叫泡子，第一聲。大湖叫大泡子，小湖叫小泡子，一丁點小池塘叫泡兒?！?

噗！又一個清晰果斷的屁。

“算了我不想救你了?！迸纸惴艞?。

小森捂臉：“我要跳湖?！?

離開公園去電影院的路上，每個人都被大自然治愈一些些。慢慢走，各自想著心事。嘉達惦記的圣誕卡片還沒有來，胖姐放心不下帶了十年的藝人，小森負重前行嘗試尋找通往未來的路。

看完一部稍微沉重的故事片，胖姐請大家吃法餐。“我走以后，你倆好好過日子，別的都不重要，健康平安就好?！?

小森停下切羊排的刀：“你別這樣……春節我就回去看你了?！?

“看什么看，早點兒回來賺錢?！?

“好啦好啦……”

嘉達沒有賺錢養家的壓力，看她倆笑鬧不舍，感悟生活對每個人都公平，這里或那里，總有不如意，總也不完滿。

晚飯后回家各自休息，咔噠，嘉達關起房門洗澡換衣服。一樓這間臥室比較大，媽媽的衣柜、電視、梳妝臺保持完好。口紅粉餅過期，乳液面霜過期，衛生間儲物柜的清潔用品，過期。保存它們，嘉達感覺媽媽不遠，時間不久。

吹干頭發坐電腦前回看監控，前門正常，只有家里三人進出過。后門OK，鄰居大橘貓來過。幾扇窗也沒有異常，是平安的一周。

12月24日早，送走胖姐。

小森和嘉達在廚房分配家務：“我下班早，不不，下課早，負責買食材做晚飯?！闭Z言學校上課時間在周一到周五上午。

“你做菜怎么樣？”嘉達問。

“現在不怎么樣，往后一定特別特別好?！毙律罱o人勇氣吹牛皮。

小森想問嘉達失蹤的母親，但又不好主動提起，于是先從家庭繞彎子：“嘉達，你家里一直挺，挺有錢嗎？”

“沒到有錢，就挺穩定的吧，沒窮過，也都不亂花錢，我愛好不多?！奔芜_認真回答。

算了干嘛要在圣誕節問人家這些，小森一拍手，機智換話題：“沒錯！這倒是個我從來沒想過的問題，是花花世界對我們女性錢包誘惑太多。好啦別跑題，房間、衣服我們自己管自己，然后一起吃的用的我會看著買噠，誰讓你這么好，來住你家也不收錢呢！你和你爸都挺好的，我新廣告和新節目簽約都靠嚴總幫忙拿到的。哎？嘉達，你春節回家嗎？”

“別跑題，過來學習。”嘉達指指桌上的點讀筆。

“Kew Gardens，Royal Botanic Gardens?！睆拇?，每天傍晚餐桌前，都坐著一個點讀機girl，和她的房東小老師。

圣誕假期過后，嘉達一早準備上班，跨上自行車，看看信箱。咔噠！心里崩斷一根弦——是卡片。

小心取出，兩個指頭捏住，減少痕跡破壞，正反面拍下照片，從包里拿出密封袋裝好。

騎在冷風吹過的上班路，熱淚滾落。今年的卡片，有媽媽親手寫下的密語。

“May the Christmas be a time of laughter and real enjoyment for you. Best wishes.”明信片內容。地址、圣誕祝福語和往年一樣，是別人寫的。落款“su”，緊挨字母u右下腳，有個小句號。

媽媽的句號和別人不同，su是蘇，姓氏。別人寫英文喜歡把逗號句號寫成實心小點點，她的習慣很中國，句號是空心圓圈。圓圈又不閉合，會根據字母結尾方向，偷懶成小尾巴。比如su，像寫壞了的sw。

是媽媽！嘉達沒有沖動到直接交給警局，前三張卡片沒有查到有效線索，這一張不出所料也只能追索到郵局地點。一個句號對警方查案沒有作用，但對嘉達，它是媽媽傳遞的密語——活著。

活著，哪有什么詞匯比它更美好，哪有什么詞匯比它更無助。沒關系，無論你生病老去、殘疾失語，一定繼續活著，別放棄，先別放棄。

冷風敲擊皮膚，里士滿街邊卷起落葉，BJ的夜下起小雪，12月份填滿好消息。小森重拾書本，日子平和規律。失蹤的母親帶來信息，等待的兒子從沒放棄。南方收到胖姐帶回的禮物，守在暖氣邊獨自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