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后，九月中。菲律賓蘇比克海灣。

嘩啦，浪花沖刷海岸，游客從快艇下來，夕陽為皮膚鍍了層金絲絨，年輕人聚集冷飲店。

轟！大型重物倒塌聲，四下觀望，又什么都找不見。十幾秒慌張作亂，一口冰啤酒鎮定，年輕人繼續隨音樂震蕩，來自不同國家不同膚色，上一秒陌生男女，下一秒撩衣甚歡。浪漫度假地搭建出天然吸引力。

Mr.S端詳手里的當地啤酒，苦味重，酒精度適中，只是冰鎮時間短，再多冰一會兒，才達到它最佳口感。小酒吧燈光渾濁曖昧，晚餐時間沒什么人，工作人員把棕發帶進來。

見到前老板，棕發無奈冷笑。眼前一幕，大概是背叛者的最終下場。

“比我預計的晚。”棕發聳肩，看看酒吧前后，已無路可退，擠出假笑掩飾頹然。

和shadow地下城一般，菲律賓原美軍軍事基地部分毀于火災爆炸。棕發開辟的蘇比克海灣新事業，在逍遙長達四個月后，被同樣的方式摧毀，連同該組織轉運通道——菲律賓發往東南亞的海運路線，一并消失。

“是的，我最近有點忙。”Mr.S推給棕發一杯酒，身后工作人員遞上一只小藥盒。

喝光不怎么冰的苦味啤酒，Mr.S離開，曾經共事的伙伴，由自己親手收網。沒把棕發和他的新事業一起炸成碎片，算做給舊日伙伴留有體面。

15分鐘前，蘇比克海灣原美軍基地一角。

“如果你們當初離開，以禮貌的方式，我給你們每個人都準備了退職金，足夠回到家人身邊，做個小生意，送子女上大學。可你們讓我失望了，毀掉shadow，私吞貨物，離開底特律，有賺到更多錢嗎？哦，很好，那小子口才很好，許諾你們更高分成，更自由的享受女人，如今，嗯哼……”Mr.S搖搖頭，撣撣西裝下擺，離開基地。

轟！爆炸啟動……

地下建筑崩塌，波及海岸年輕人的享樂，尋聲不見源頭，管它什么東西！盡興釋放欲望！

蘇比克海灣，不缺年輕肉體，不缺酒精宿醉，一眾從事販賣女性倒賣器官的武裝力量消失，金錢的滋味卻從未消亡，年輕和金錢的關系，赤裸引誘，緊密勾連。

幾個月來的心頭刺癢拔除，回到曼哈頓公寓，Mr.S帶著一盒披薩和滿眼困倦，蘇正在讀一本醫學書，巨大腹部剛好托起書本，手邊熱水裊裊，陽光透過紗簾，雙雙流動。

“剛好，我燉了雞湯。”蘇看看廚房，指尖輕揮，繼續翻書。

Mr.S盛一碗雞湯吹吹涼，站在冰箱邊喝完。翻看飲食儲備，嗯，沒有酒，沒有過期食物，冰箱狀態不錯。

吃完兩片披薩，泡杯紅茶，從放小包沖飲的罐子里拿了砂糖，嗯？新包裝？新品牌？細管樣子的紙袋中部畫著幾條弧線，看起來像大肚孕婦，啊——是那個東西。

孕婦軟便劑，蘇的特別飲料。孕育帶來的辛苦，就是這么具體。

“蘇，要吃披薩嗎？”Mr.S問。

“不如給我一個蘋果。”蘇坐在沙發里，翻到下一頁，卡上書簽合起來。

巨肚沉重，分開腿坐會舒服些，蘇最近越來越像只白胖青蛙，安靜的，不善動彈。

“下周我都在。”Mr.S看看餐桌上的月歷表，下周是蘇的預產期，小生命等待破殼而出。

“好的。然后我就可以走了嗎？”

“如果你很急的話，是的。或者回來公寓休息，你們東方人還是中國人有那個，那個什么？”Mr.S找不到合適的英文單詞，只好指向月歷表。

“坐月子，月子。”蘇用中文回答。

“yue zi.”Mr.S重復，想再多說些什么，始終沒有開口，直接睡下，占據床的三分之一，留更多位置給蘇和她的三個枕頭。

輕微鼾聲直到午夜，月光經紗簾墜落。Mr.S醒來，小心避開身邊巨肚，洗好澡坐回床邊地毯上。看著熟睡的蘇手里握個檸檬，Mr.S漫上淺淺笑意，該不會又是什么孕婦小妙招。

拉起自己的毯子蓋上蘇裸露小腿肚，月光中一小塊指甲從襪子破洞頂出來。這神秘的東方女人，花那么多錢買酒買植物，差使工作人員滿紐約城買中餐買壽司，襪子卻破了洞還在穿，可真是——

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Mr.S起身，從冰箱取出兩片披薩放進烤箱加熱，沒有酒，只好挑個碳酸飲料，噠——

這是個啥？拉環怎么沒有噗呲一聲？

拿著手里這只紅罐，不認識的中文，喝一口，呃，是過期毒藥吧？再一口，竟然，嗯，還不錯。

披薩熱好，Mr.S拿到沙發邊，連同紅罐“毒藥”。悄悄翻開蘇的書，唔還好是英文。看完一小段，每個英文字母都認識，可這是美國人熟悉的英文嗎？還是說美國黑人看不懂古老書面用語？

再次看向床上熟睡的蘇，Mr.S兩個指頭捏起紅罐“毒藥”，敬你！神秘的東方女人。一個讓人從頭到腳全然看不懂的女人，卻致命迷人，咕咚，干杯毒藥。

接下來幾天里，Mr.S有事出門前，工作人員來換班。大個子工作人員先前負責照顧蘇的日常生活，跑遍全城采購各種奇怪需求，什么糖醋小排、生煎包子、紅罐涼茶、插花綠植、貴腐甜白……

“See you.”

工作人員抱著一袋新出爐面包趕來，Mr.S道別，去參加大人物的慈善活動。

蘇動作緩慢，整個人看上去又增溫柔氣息，就著一杯熱茶，摳掉面包圈邊緣的彩色糖針：“新出這只芝士包呀，只有裝飾是多余的。”

工作人員點點頭，開始整理房間，做清潔收垃圾。

蘇住在昂貴公寓，門廊上方的監控隨時提醒自己還在經歷囚禁，既然跑不脫，也不想帶著沉重負擔跑，不如，努力享受可以帶來好情緒的一切，下周過后，這里的每一塊紗簾，每塊地毯，每只水果，都將作別。

新的蘇有著醫生蘇的靜默沉穩，兼具學生蘇的旺盛活力，且，持續學習保持思考，全然掌控這具身體。

英國倫敦里士滿，對于這個關鍵字的記憶，嘉達和友信，兒子與愛人，蘇只覺熟悉，并不親近，顯然情感連接尚未建立，但這件事沒有人知道。

沒有人知道蘇失去了自己，準確地說，是沉睡。

好在兒子年歲足夠正常對話，叫他嘉達就可以，而不是什么小奶娃小寶貝小蠶豆。好在愛人步入中年，生活異地，叫他友信就可以，而不是老公寶貝老甜豆。

蘇決定“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那個身份足夠引人同情，足夠發揮表演，足夠找到新生，不必為錢發愁。

“太可怕了，有些事我記不起來。”蘇慢慢計劃，遇到無法應對的事，只要說出這么一句，對方無法再為難自己，親人的話，還會為愚蠢發問感到抱歉。

就像人們問一個天真小學生“你的媽媽在哪里”，小學生低頭說“她半年前死掉了”。人們一邊心疼得摸摸他，一邊抱歉，鼓勵他堅強勇敢。

蘇暗暗發笑，堅強有屁用。無論怎樣都還要活下去，恰巧遇到一些開心事，持續會開心的事，唔，一不小心生出夢想這個東西，痛著哭著也想要的東西，去做就好，不必堅強。情緒有用的話，理智和思考該滾去哪一邊。

“生煎包子賣到幾點？遠不遠？”蘇問瞌睡的工作人員。

“有點遠。”工作人員看看表：“可你這樣，我又不能現在去買。而且，孕婦是不是要多吃蔬菜水果，保證纖維素……”

“保證個屁！你們這幫不能生孩子的男人，試試腸子被擠到一起啊，蠕動，蠕動個屁！”蘇蠕動到廚房接一杯溫水，沖入一小包軟便劑。

嘩啦！熱流傾瀉，蘇破水。如果情緒有用的話……

就是現在！工作人員看準時機，為蘇裹起圍巾和長外套，一把橫抱趕緊出門。

“生煎包子……”蘇念叨著，公寓大門到街前車里的幾步路，陽光熱烈，圍巾遮住大半張臉，暖暖，癢癢，這該死的溫度，要命的酥麻，好想抓住。

“再堅持一下！”工作人員發動車輛，打電話給醫生。

“別跟我說這種話，我就是醫生，啊……”蘇被安全帶固定在后座上，伸展成一只青蛙，圍巾優雅包裹，長外套濕噠噠，腹部下墜的痛感讓她感到新生活就在眼前。

把蘇交給醫生，工作人員向Mr.S匯報：“Su，she...”

“Now? Baby is coming?”Mr.S猜到。

大人物在場館內與人互動，深色西裝工作人員隨行，場館出入口也分布著安保力量，小生命即將人間報到，眼前一切，十年經營，底特律黑人兄弟們，我們就陪伴到這里吧。

Mr.S晃神，從前失去的妻女，一起玩耍的公園，畫面交織重疊，為了家族使命，進入危險境地過著舔血生活。能不能就此結束了，結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