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總在父母家，打完兩個簡短電話，接到嘉達的視頻，全家入鏡。

“英國假期太短了，我們嘉達工作辛苦吧？”外公搶先。

“外公外婆過年好，對，春節我沒有那么長假期，四月會回家看你們好嗎？”嘉達見到家人也很開心。

“好好好，我們怎么都好，你一個人在那邊要照顧好自己，讓外婆看看是不是又長高了？”

“哪有，外婆，我都多大了，不長高好多年了。”

“就算長到80歲也是外婆的小孫孫喏，來爺爺奶奶說是不是……”外婆把手機遞給爺爺奶奶。

視頻結束，全家人挨個說起嘉達小時候，友信小時候，美佳小時候，老人們年輕時……

人們一生都在制造回憶，真希望能記住的那些都是美好溫暖的。很多人可能還不知道，其實，記憶會出錯。

“美佳有消息就好，今年也算我們的團圓年了，友信啊，我們美佳如果找到后有什么不妥當，萬一你們沒辦法一起過了，爸媽不怪你，不怪你。孩子，這些年你也不好過……”嘉達外公碰一碰嚴總肩膀，平靜有力，像準備很久終于開口似的。

“爸，你別這么說，我們全家一起等待好消息。”嚴總安慰岳父。

蘇的失蹤，在老家親戚朋友里傳成多個版本。什么國外待久了和人私奔、早就有新家庭、這么久找不到或許被害了，各種版本中，傳播最多的是——發現嚴總有小三傷心離家。

總之，時間越久，人們越堅定自己的猜測。

飯后休息，嚴總看了看自家綜藝節目收視情況，對比同類型其他節目，總體如預期，還算滿意。

接下來年后馬上要投入的新節目取景考察，制作組已籌備妥當。嚴總閑來翻看《番茄小車》藝人微博：大牧老師曬親手做的年夜飯、四字弟弟乖乖陪在父母身邊、小森除夕回到BJ與好友小酌……

小森回BJ，那……嘉達還好嗎？兩人誰也沒主動說在一起的話，嚴總想，自己還是不打擾，不知道的好，尊重孩子的選擇。

南方發了朋友圈，期待年后去上許教授的課。嚴總劃屏幕的指尖在這里停留……

南方這孩子，從前那么普通，現在也沒有表現突出，要不是小周離職時提到可不可以帶走她，自己還真沒機會去留心觀察。

全國人民都忙著掙錢的快節奏時代，還有人逆風而行，為一個成功率很低的理想去慢慢實踐，嚴總認為是時候推理想一把，成不成且待嘗試過再說。

失蹤者與家人再次團聚，成功率也極低。倫敦近郊里士滿區，和家人視頻結束的嘉達，下午工作不多，按時下班，買了面包、牛排、青葡萄回家。

英國的冬天什么時候變得這么長？嘉達打開電腦回看監控，房間越來越冷才想起暖氣沒開，小森在的時候都是她早早下課回家……

短短兩個月培養的習慣讓人著迷依賴，嘉達打開暖氣繼續看回放，后院正常，鄰居大橘貓跑過來追追樹葉，曬曬太陽睡午覺。門窗正常，除了廚房經常開窗，其它幾扇平時上鎖。前門，回看到送走小森的清晨，手指停留在空格鍵，小森在自己心里的分量……

很難說未來會怎樣，目前兩人生活各有規劃，4月份必定要分開，終究只是依偎取暖一場。像她說的那樣，哪有什么比自己更貴。

何況小森了解的自己，是可以被了解的那部分，這個家里的隱秘，外人要怎么參與？再次獨自生活的嘉達，住回一樓房間，被媽媽舊物包裹的安全感，讓人懷念從前……

嘉達的小學時光分別在蘇北和BJ度過。

“媽媽，老師說我很奇怪。”放學后，嘉達回家訴委屈。

“老師為什么這么說？”蘇問。

“同學欺負我，老師說他再犯一次就罰抄寫校規10遍。我說老師您上次也這么說，上周二早上第一節課——”

“嘉達，等一下。”蘇打斷他：“你是不是說得很詳細？比較具體？”

“詳細？是……”嘉達低頭難過。

“沒關系，如果老師忘記了，我們可以原諒，下次老師說你奇怪，記得對她說自己不奇怪，只是記憶力比較好。你看，人和人不太一樣，需要慢慢了解。”

蘇比他更難過，心疼這么小的嘉達所要經歷的一切。這些困惑自己也曾一一經歷，如今也還在努力接受。

小孩子自有一套生存法則，掩藏比較好的記憶力，觀察其他同學學習進度，不做第一個舉手回答問題的同學，不做第一個完成背誦默寫的同學，不做第一個答題交卷的同學。

下課一起玩，也不再說那天是幾月幾日星期幾，誰吃掉了誰的課間零食，撿到了什么顏色水彩筆，只簡單說成上次、有一次、那天……

當和別的小朋友表現差不多時，老師也不再說自己很奇怪。果然，人們只是不太一樣。

幼小的嘉達這么想著，想著想著也就能理解為什么爸爸記不住家里的東西放在哪里，媽媽可以找到任何消失的玩具。

沉浸在懷念里，直到肚子咕咕叫，嘉達回復完小森發來的消息，起身做晚餐。

煎好黃油蒜片，放一塊牛排，啪滋滋響起誘人聲音，翻看冰箱還有幾只吃火鍋剩下的大蝦，也放鍋里煎一煎，翻面之后撒些鹽，拆開混合沙拉菜放到碗里倒醬汁。

簡單一餐很快做好，一人一桌一椅一平板，是嘉達日常晚餐標配。看過幾個春晚節目片段，點開新一期小森參演的綜藝。

哈哈哈哈……果然是自己的女朋友怎么看都可愛，摔倒了就地歇一歇，喝瓶酸奶拍拍屁股繼續追趕。鏡頭給酸奶瓶推個特寫，真棒！是我家森代言……

相比節目上的小森，住在自己家每天走路去上課的學生森，好像離生活更近些，也更成熟。

嘉達想，她那些偶爾一兩句認真走心的話，定是經歷過生活淬煉才說得出，說得坦然直白。她說演藝圈很難有年紀差不多的朋友，大家私下都是競爭對手，誰有時間跟你做朋友，只有彼此不在利益分割范圍的人，才有可能做朋友。這么多年，只有胖姐和南方是她的朋友。

嘉達聽過這個名字幾次，未曾見過。南方，那個和媽媽一樣挑食又過敏的女孩，是剛剛真人秀節目里的編劇之一。這么鬧騰的節目，自己平時沒太看過。

嘉達笑著搖搖頭，因為認識小森帶來的生活變化，竟也開始有趣，開始期待更多。里士滿的冬天還很長，希望小森回來時，能有機會一起再去短途旅行，去逛逛周圍的葡萄園。

BJ比里士滿快8小時，大年初二，南方一早醒來煮粥煎餃子。

窗外晴朗，為安靜冬天添進溫柔力量，暖氣旁茉莉開出四五朵花苞，竹芋展出鮮嫩葉片，盆栽小番茄三兩顆果實悄咪咪紅了臉。對于南方來說，天氣晴好，適合在家躺著，陰天下雨，適合在家躺著，暴曬、狂風，適合在家躺著……

躺著看完一本書的四分之一，起來打開電腦，繼續寫每天在心里編織的故事：墨綠用冷水擦凈胯下血跡，拾起地上唯一的厚外套，裹緊身體，鐘聲不再敲響，恐懼尚未退去，一天還沒真正結束……

嗡嗡嗡——消息來自小森。

“南方啊，我自己在家無聊死了，救救這個被熱鬧拋棄的孩子吧，她不靠譜兒的爸媽還在海南跳廣場舞。”小森發來語音。

“來我家看書嗎？帽子什么的裹嚴實點兒出來。”

打開冰箱和儲物柜翻出鴨脖、玉米片，南方回到桌前繼續寫了20分鐘，扣上電腦下樓等小森。

“南方！南方！”剛下樓就見遠處過來個小紅帽，提著紙袋往這里跑。

“在家待不住了吧？”南方幫小森把外套帽子戴上。

“鴨脖兒。”小森舉舉紙袋。

“走吧，鴨脖兒天敵，上去啃。”

上樓脫下外套洗洗手，小森站窗邊使勁兒聞：“哇！好香，鴨脖兒配白茶茉莉花，烤著小暖氣，再來個火鍋兒，嘖嘖嘖……”

“這幾本找找想看的，沙發給你坐。”南方讓出唯一的小沙發。

“你該干嘛干嘛，我保證不打擾你。”小森乖乖埋進沙發啃鴨脖、吃玉米片，一邊嗦手指頭一邊咯吱咯吱……

“小心書，都是從圖書館借的。”

“還沒看呢，我拍個照發微博。”沉迷食物嗦嗦手指，小森抽張紙巾擦擦：“南方南方，你嫂子是不是快生了？”

“對啊，春節后，好像就這一兩周。”

“那你哥馬上就一家四口，過兩年家里該多擠啊，他們還不搬出來單住？”

“我哥也想啊，錢不是不夠首付么，慢慢存吧，反正我回家已經告訴他們了，錢和房我都不要。”

“嘖嘖，咱倆都指望不上家里，就靠自己吧。哎南方，要不咱倆把現在房子退掉，找個中間距離新租個房？你搬來住就好，不用出錢。反正我一工作都不在家，一回家有你在也不害怕，好不好？好不好南方？”小森喜歡有人陪伴的生活，害怕獨處。

南方從書桌前轉過身，夠到包裝盒捏一塊鴨脖，知道小森的意思是想讓自己存些錢：“別瞎折騰，我離單位近上班方便，你離胖姐近工作方便，再說咱倆幾站地鐵打車也才20塊錢，我不跟你住，被拍到多麻煩……”

“好吧好吧，咱倆都好好工作認真賺錢，爭取早點兒退休，隱居修仙。我閉嘴，看書看書……”重新拿起手邊書，小森繼續滋滋啃鴨脖，咯吱咯吱咬玉米片。

南方接著寫關于墨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