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點兒吃的吧？”

胖姐提議，起來翻櫥柜拿兩包泡面。小森指指冰箱旁的年貨紙箱：“姐，先別煮，咱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翻出鹵味切好，加熱一袋菌菇雞湯，三人吃上除夕也不知第幾頓飯……

“每年都有幾天能這么過就好了。像今天這樣沒工作閑待著，咱仨是不是今年頭一回？”小森問南方，給自己續杯酒。

“真的是。等有一天誰結婚了，就更難清閑。好好珍惜眼前吧！”南方舉杯。

“快零點了，干杯！新的一年大吉大利！”胖姐舉杯，叮！

“健康平安！”

“好好賺錢！”

微醺中一起睡下，醒來后已是新年第一天中午。每個人都收到一堆拜年消息，躺被窩里各自挑選著回復。

小森播放一首安靜的鋼琴曲，洗好澡窩在沙發里刷手機消息。南方還在忙著篩選該回復哪些，半小時過去，兩人放下手機發呆，年假讓平時休息日的拖延懶散延長成巨大空虛感……

“我要回家寫小說。”南方起身穿衣服。

“啊？這么勤快，那那……我我我，我干嘛，我怎么也好想工作？”小森也坐不住。

胖姐從衛生間出來：“你倆有病啊！誰大年初一還工作！”

“難得沒有電話干擾，抓緊享受自嗨！我要回家。”南方開始收拾背包。

“啊啊啊……好變態！姐，咱有啥工作要干？”小森問胖姐。

“好好待著吧，初7你有棚拍。南方等等，吃了飯再回，姐弄火鍋。”胖姐已經燒好開水拿出火鍋底料。

“火鍋？好。”

“咱是一幫什么變態啊大清早兒吃火鍋！姐，多加辣。”小森過去幫忙。

吃飽回到家，南方給窗臺植物們澆好水，打開電腦單曲循環一首背景音，思考下一段故事該寫什么……

南方目前的寫作能力可以掌控2到5萬字小說，但明顯5萬字對于短篇小說的商品化程度沒什么用，許老師在一期談話節目里講：寫作不是堅持就能成功的事，一件事到了用力堅持的階段，也就該放棄了。不要試圖在創作階段討好任何人，作者永遠不可能令所有人滿意。如果年輕人嘗試成為一個職業作家，那么我告訴你，寫作有方法，但半數以上的能力是天賦。天賦使你有興趣保持一生學習思考，這很痛苦，同時，很享受。

聽上去就像每個職業寫作者都是自虐愛好者。過完年開工就能去上許老師的課了，南方想看看這個有意思的老頭兒，是不是像他自己所說“我這個人挺嚴苛甚至刻薄”。

南方享受眼前寫不出半個字的痛苦，這些都會過去，對比過去的三年來，哦不，已經進入第四年，過去三年多來綜藝編劇工作的表達受限，寫自己的小說簡直是世上最幸福性感的事。幸運的是，總有來自周圍熟識的人四面八方的支持。

嗡嗡嗡……

啊啊啊啊啊！半個字都沒寫出來就被電話打斷！來電標記顯示快遞。

“喂您好。”

對方：“您好我順豐快遞，您有一個件方便簽收……”

“好，我下來拿。”

南方想，是誰寄來的年貨嗎?裹上外套取回快遞。很小的包裹，同城件。晨光？從自己單位寄來的。

打開看，精致小盒子包裝，一支智能錄音筆。誰干的？

看看寄件人電話，在手機通訊錄剛輸入前幾個號碼，顯示為嚴總司機。南方猶豫，要不要打過去問問，但和嚴總司機從沒單方面聯系過，大過年的，算了。反正寄件人會收到簽收消息，等他聯系我好了……

包裹放一邊沒再繼續拆，南方趴回床上看書。回想昨晚和今早的拜年消息里，嚴總并沒有提要寄東西過來。司機也不會跨過嚴總聯系自己。啊！昨天好像有收到一條順豐快遞短信，是同城件，被更多消息淹沒了。

“嚴總，我收到一個快遞，是公司寄來的錄音筆。”南方發消息過去問。

吃完一個蘋果的時間，嚴總回復：“對，我讓司機寄的，估計你學習有用。客戶送的我用不上。”

耳邊響起胖姐的話——他在泡你啊！

南方想，呵！套路我。以一支小小閑置錄音筆的方式闖入我的私生活，輕描淡寫一句“我用不上給你吧”，對于空窗期的自己，糖衣炮彈老套路，竟然——有該死的摧毀力。

“好的，謝謝嚴總。”南方照舊按公事回復，放下手機思緒翻騰，他那個年紀，我這個歲數；他那個身份，我這個韭菜；他兒子嘉達和小森，還有那失蹤多年的太太……

想著想著，原本計劃勵志寫小說的一天，南方在暖氣十足的下午，因為內心戲太多累得睡著了……

美國底特律比BJ慢12小時。兩名工作人員開車到中餐館取餐。

“Dumpling，free，gift.Dumplings are Chinese New Year's gifts.”服務員咬字清晰，眉目歡喜，把贈送的手工餃子認真打包。

“Wow！Happy new year.”取好餐，道過謝。工作人員開車返回，在城市公園繞滿一圈進入地下停下場。

蘇與Mr.S從各自房間出來，往餐廳走去，回字長廊內只有嗒嗒腳步聲。

“Happy Chinese new year，Dr.Su.”Mr.S幫蘇拉開椅子。

“今天，嗯……春節在我的家鄉是全家人聚餐、休息的日子。”蘇不知確切日期是除夕還是初幾，端起一杯熱茶小口喝著，記憶襲來，回想和家人共度的一個又一個春節……

“我知道。”Mr.S打斷蘇的回憶。

“原本我該在家鄉與親人團聚，或者在英國與愛人、孩子一起。”蘇看看這張長桌其他空位，眼神逼近Mr.S：“可現在，喏，你看到了，我怎么會在這里？”

“你知道的。”

蘇的憤怒堆積：“甚至你不允許我給他們寫信，哪怕一句平安這樣的只言片語。”

“你知道的，你已經寫過自己名字了，至少他們能確認你的安全。”Mr.S察覺異常氣氛，平日里情緒無比克制的蘇，此時指尖在茶杯上顫抖。

“你沒有家人嗎？呵……”蘇把憤怒埋進冷笑，握茶杯的右手持續顫抖。

“我愛人六年前意外去世，在趕去工作的路上。”Mr.S聲音放低，放一只餃子到蘇的餐盤：“一起離開的，還有我們沒出生的小女兒，那段時間——”

Mr.S沒有繼續說下去，氣氛從異常變尷尬，誰也不先吃一口，任一桌中餐涼掉。

“很抱歉……”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沒有人活得容易，Dr.Su.我們都一樣。”Mr.S為蘇續一杯熱茶。

蘇早前只了解底特律這個汽車城市經歷過破產，不知曾經在此生活的人們，到底經歷過什么，shadow與城市經濟有關嗎？這些黑人工作人員原本是普通市民嗎？是因為大量工廠倒閉離開，工作難找生活艱難，才？No!這不是犯罪的借口，誰的生活又更容易呢……

蘇對面前食物沒什么興致，餃子已經涼透。

“是特意為你準備的，對我先前的拒絕表示歉意。”Mr.S指拒絕蘇提出的向警方銷案。

“你不必做這些。”蘇并不覺得兩件事可以相互抵消，讓家人知道自己平安，讓警方銷案，這兩個請求都沒被允許。吃過幾口炒青菜，蘇把杯里熱茶喝光，準備離開。

“等一等，Dr.Su，愿意的話請來看看我的家人，可能你還沒到過我的房間。”Mr.S站起身。

家人？你老婆孩子不是六年前死于意外嗎？蘇疑惑，決定跟去看看。

Mr.S的房間大小和自己住的一樣，只不過床尾柜子上擺了幾張照片，和家人的草地野餐、小女孩抱著媽媽胳膊入睡、小女孩在草地追逐狗狗、小女孩甜甜笑臉和生日蛋糕……

“這是？”

“我大女兒，5歲時沒能等到腎臟移植，很早不在了。”Mr.S撫摸照片上甜甜笑臉。

竟也是個可憐孤單的人……蘇試圖讓自己不去同情對方，一個販賣女性、倒賣器官的暗網操作者，配不上同情。壞人如果都搬出凄慘，那誰憐憫受害者，誰給法律以公正？

他不配，蘇這樣告訴自己。被一張倒扣的照片吸引，Mr.S主動翻開……

蘇看到后屏住呼吸，是自己。那張放在錢包里的拍立得照片，嘉達拍下的公園長椅上的自己，那天日落剛好，風也剛好，草地氣味濕潤清涼。

日落……蘇有四年沒見過太陽了，太陽是什么味道來著？陽光照在身上、頭發，微風吹動的觸感是怎樣柔軟？友信、嘉達，生命中最珍貴的兩個男人如今過得怎么樣？

一時，憤怒委屈自尊羞辱全部崩塌，蘇把這張退色照片抓在手里，死命抓緊。呼吸變得急促時，靠墻坐下去，水泥地熟悉的觸感刺激她面對眼前環境，這里，就在這里自己從一個母親成為取人器官的劊子手，成為剖出嬰兒的惡人，成為暗網交易的合作者……

“你為什么不殺了我！殺我啊！為什么讓我這么活著！你早該殺了我！殺我啊！”蘇把身邊能扔向對方的東西都瘋狂丟過去：“殺了我……”

“蘇！”

Mr.S抓住這雙絕望的手，阻止她被柜子磕傷：“沒有人知道這里發生的一切，沒有人知道，你會回去的，蘇。”

“像你答應的那樣？”蘇極力控制自己不哭泣，眼淚卻隨著哭腔一起。

“是的，我答應過你，一年后。蘇，你會回去的。而且沒有人知道你做過什么，我保證。”Mr.S看看被沾濕的襯衫。

“你答應過的……”

“Yes，I promise.”

喘息慢慢平緩，彼此呼吸不過咫尺，Mr.S的厚唇蓋住蘇的眼淚時，仇恨恐懼短暫屏蔽，邊界感消失。兩人互相吞沒，本能引燃。是不是再見到太陽的時候，沒有人記得這里的一切，是不是陽光熾熱能夠消散罪惡，沒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