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達的復活節假期,先回老家看了長輩們,余下的幾天都在BJ度過。
“爸,你也太沒有生活了。”嘉達進門從冰箱拿水喝,把行李放到小房間。除了原來的單人床改成隱藏式墻柜床,一切還是老樣子。
“換了張寫字臺。”嚴總指著原本放單人床的位置,現在擺了書桌。
“我又不在家,一年回不了兩次……”移開書桌,嘉達把單人床拉下來,對房間的小變化很滿意。
“你回來試試國內工作節奏,近十年來,發展直的太快了。”嚴總建議。
嘉達躺了躺新床墊:“還不打算回,再等等我媽……”
說到父子倆痛點,雙雙沉默,隨后被嚴總打破:“我去下碗面,吃點兒東西。咱聊一下你媽媽的問題,結合警方給的線索,我猜她可能落入什么非法宗教、還是工廠這類的,沒有人身自由,但生命安全方面還是有保障的……”
終于,這個話題可以被談起。
嘉達躺在新床墊上快速眨眨濕的眼眶,胸口涌出一抹心酸,曾經因為對媽媽失蹤的無能為力,轉而對爸爸冷言冷語,甚至不回他的消息……
“爸,給我那碗放點蠔油。”
對于不善表達情感的父子,一勺蠔油約等于撒嬌求和,道歉,以及接受道歉。蠔油煎蛋面,幾片牛肉、燙青菜,家里的味道多年不變。
“爸,你有女人了?”嘉達指指衛生間門口的女式拖鞋,淺粉色,有草莓圖案。
“啊?”嚴總吸完一口面:“嗯,剛接觸沒多久。”
“那我媽的事?要不要……”嘉達比自己預想的更能接受一些,媽媽失蹤四年,自己遇到了小森,沒什么理由阻攔爸爸的選擇。
嚴總放下筷子想了想:“你是說法律方面?最好先不做變更,你外婆家有什么事,爸肯定要去照顧。何況,我對你媽媽的感情沒有變化,準確的說現在還多了些愧疚,我們都好好生活著,她這么突然就……”
深呼一口氣,壓住難過,嚴總繼續說完:“如果你媽媽有其他原因離開我們,也等找到她再說,平安回來就好,別的都不重要。”
嘉達給兩人杯子里續茶,瞬間理解了愛情和婚姻在一段關系里,各有不同程度的責任和意義。
“也好。”再次往草莓拖鞋方向看,嘉達問:“只是,對她不太公平吧?”
“不知道能走多遠。”嚴總不知道,草莓拖鞋的主人也不知道。
嘉達搖搖頭:“咱嚴家的男人啊,真讓人頭大。行吧,爸,你照顧好自己,我這邊,你不用擔心。”
“少操心,吃你的面。”端起茶杯,嚴總覺得從前只知道奔跑踢球的傻小子,如今長大了。
復活節前的周五,國內不休假。嚴總安頓好嘉達,外出工作。
“我爸有女人了。”嘉達發消息給小森。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你爸送了一棵盆栽給南方。”小森找出兩張南方家照片,一張沙發旁新添的小楓樹。
“所以是?我們吃了她很多火鍋料,那個人?你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嘉達問。
“是啊,你不能欺負她。”小森雖然了解嘉達對于這段關系持尊重態度,但他之前還不知道是南方。
“OMG!你們小姐妹還挺團結。”嘉達與小森約了見面時間,假期不長,抓緊相聚。
當晚,大牧老師的店營業高峰期,小森換好衣服在廚房學習。周五晚餐時間,后廚快速出餐,小森確認桌號后由店里服務員上菜,傳菜后消單的工作,隨著快節奏全員配合,慢慢做得熟練。
大牧老師喊小森換班休息:“怎么樣?第一次見真正的廚房。”
“好緊張,一點兒不敢走神兒,我剛弄錯一桌差點讓后邊的桌號也亂套,還好上菜小哥記得。”小森咕咚幾口喝完杯子里的水:“老師,咱管飯嗎?”
“管啊!過來嘗嘗我做這魚,咱第二站貴州要做的菜。”大牧老師從廚房端來兩個盆:“都嘗嘗,這是辣的,這盆是酸甜口兒,米飯要不要來一碗,給你少弄點?”
“要,謝謝老師我自己弄,您來多少?”
“給我來半碗,別老師老師的,我兒子都比你高兩個頭了,隨弟弟一起,叫叔吧。”大牧老師往周圍看看,見晚餐高峰已過,喊大伙兒休息吃飯。
“弟弟吃飯。”小森叫正在過濾涼茶的四字弟弟。
今天的廚房學習沒有跟拍,三人各自熟悉自己將要擔當的工作內容,小森有胖姐陪著,四字弟弟也有個胖哥哥跟前忙后。只有大牧老師獨自被主廚督促,要求提高速度。
“吃完再弄幾份,保證質量拼速度啊,你可是上過電視當評委的人。”主廚工作結束,解下圍裙經過,輕飄飄留下一句狠話。
“是是是,丟不起這人。”大牧老師轉頭對姐弟倆開玩笑:“你們年輕人看到了吧?過氣藝人混不好,還得被合伙人念叨,你倆好好工作,有機會就得抓住知道嗎?”
“是是是,牧叔,我倆好好干。”小森和四字弟弟遞個眼神兒,低頭默契扒飯,兩人都知道,接下來,大牧老師又要開始語重心長、諄諄教導……
結束學習后,小森和胖姐一起去找嘉達匯合。
“人交給你啦,強哥會送你們回家。”胖姐打完招呼離開,提醒嘉達小心被拍到。
小森和嘉達回到自己住處,兩人整理冰箱,把剛剛從飯店帶來的酸湯魚、泡椒豆腐放進去。兩杯四字弟弟給裝好的涼茶放旁邊,準備一會兒喝。
“以后退休了可千萬不能開飯店,你知道嗎?太操心了,我去學習這兩天,緊張死了……”
“嗯,不開。”
“也別讓小孩兒當童星,四字弟弟說他小時候所有假期都在上特長班,參加比賽,沒時間上學,跟我一樣一樣的沒童年……”
“嗯,不當。”
等小森把冰箱里食物擺整齊,嘉達從背后抱住她:“累了嗎?”
小森在他懷里轉個身:“沒想到你會來,你告訴我的時候,還有點小感動。”
“我也沒想到,你走了我這么想你。”嘉達把頭輕輕放在小森頭頂,窗外繁忙城市和里士滿的節奏完全不同,懷抱一個惦念的人,即便什么都不做,靜靜站在一起,彼此貼近,也感到溫暖踏實。
“呸!”小森拿起涼茶喝,又趕緊吐掉:“你嘗嘗。”
“這……”嘉達喝一小口也皺眉:“是中藥吧?”
“廣東廣西都喝這個嗎?還是弟弟把什么奇怪材料煮進去了……”兩杯煮好后沒稀釋的涼茶,苦到濃縮高湯般。小森讓嘉達瞇一會兒倒倒時差,自己先去洗澡換衣服。
“爸,我晚上不回家睡了。”
“好。”嚴總回復。
嗯?嘉達等著接下來可能會有的問話,去哪?和誰?等了一分鐘,并沒有。孩子長大了就可以這么放心嗎?我可只有幾天假期就要回英國的,還是養兒子能適當放縱夜不歸宿?
“爸,我有女朋友了。”
“爸知道。”嚴總回復。
啊?嘉達滿頭問號。什么時候知道的?知道多少?知道有女朋友還是知道女朋友是小森?
“嘿!森?”等水聲停住,嘉達問:“我爸知道咱倆在一起嗎?”
“你哪兒知道你爸知不知道!”水聲繼續。
“嘿!森?”等水聲再次停住,嘉達問:“那你覺得要讓他知道嗎?”
“我都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哪兒知道要不要讓他知道?”水聲再次繼續。
“我爸有女人了,我知道。我有女人了,他知道。行吧,從結論上看,倒也公平,還有點兒雙喜臨門的意思。”小森洗好澡出來,嘉達正在理清家庭關系。
“你小學在哪兒上的,語文老師就這么教你用雙喜臨門嗎?擺好姿勢,森老師教你一個成語:孤男寡女!”
嘉達伸開雙臂,小森撲他入懷。跨越時差的熱烈,沉醉迷人春風。
嚴總深夜歸家,看看衛生間門口的草莓拖鞋,再到小房間理一理地上攤著的行李箱,這是什么奇怪的兒女雙全即視感……
“我剛到家,明晚下課見。晚安南同學。”消息發送后,嚴總倒了杯酒來到陽臺,夜色之下,城市依然繁忙,月光被燈光比下去,暗藍云朵獨自悲壯前行。
中年男人心里的不平靜寫進眉頭。除了保護好彼此,自己還能做些什么……
這段關系會以什么方向走下去,走多遠?一杯酒喝完,還沒收到回復,嚴總寫下心中疑問:“和我在一起,有沒有讓你受委屈?”
“還沒,至少目前都還沒。有委屈我會直接跟你說,可以嗎?”
南方吹好頭發,坐在小沙發里回復消息,旁邊小楓樹開出新葉,團扇型,淡綠又淺淺金色,安靜的力量守護滿間綠意,守護春夜。
“可以。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多,溝通很重要,有什么想法都及時告訴我。”嚴總把酒杯洗干凈,去開一瓶水。
“所以,你現在可以愛我了是嗎?”南方的問題直白拋出。
“可以了。”
發送出簡短兩個字,嚴總甩甩頭。這個普通的,喜歡草莓拖鞋的女孩子,希望你不要太快懂事,也不要太快成熟,世上還有艱難險惡,是你一柄短刀無力對抗,無法承載的。不如慢些認識生活,認識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