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士滿的紅磚房子里，蘇坐在餐桌前，泡一杯熱紅茶，修剪幾枝黃色水仙花，開著視頻和遠在蘇北的媽媽聊天。

“是的呀是的呀！美佳還有小時候樣子呀！”同住在老年公寓的阿姨們圍過來。

“娘娘身體很好吧？嘉達說外公剛離開，不想辦酒，過幾天喜糖會寄到您那里，讓媽媽分一分，媽媽，記得收快遞好哇？”蘇寄了些照片和喜糖過去，嘉達和小森的婚宴簡單低調。

“曉得曉得。媽媽不跟你說了，要和你娘娘們去小園子里摘菜哇！”

插進細腰白瓷瓶的黃水仙，活潑清爽，像小朋友擠在一起張望好奇的臉。蘇把它們擺到餐桌中央，避開陽光，又噴了噴水。

很好，等那兩個小朋友回到家，這些花該是恰到好處的嬌嫩。蘇聞著香氣，收拾干凈桌面，心滿意足提著行李離開，上了等在門口的一輛出租車，去往計劃中的旅行。

嘉達和小森新婚旅行結束，傍晚回到里士滿家里，一束嫩黃水仙等在餐桌上，花瓶壓了張小紙條。

小森拿起來看：“嘉達，你媽媽說她去旅行，還包了餃子凍在冰箱里。”

“哦對，她說過訂好了行程。”嘉達把行李箱提進門。

“我婆婆好有行動力啊！多帶勁的中老年生活，嘉達嘉達，我也要我也要！”小森放回紙條，開始擺弄一路買來的各種小物件。

“小心，包我來拿。”嘉達整理購物袋。

“很輕的，你去洗個手過來坐，我們說說話。”每天都在嘰嘰喳喳的小森，依然有說不完的話。

小朋友用的動物造型餐具，廚房用的隔熱手套，布藝餐墊，復古玻璃杯，糖果罐，小森把旅行路上喜歡的小物件擦干凈，挨個擺好。

“怎么樣？好可愛吧？等我把手上工作結束，很快就回來陪你，回來生我們的小嘉達。”

“小小森。”嘉達開一罐啤酒坐下喝，給小森拿一瓶果汁。

“不不，我小時候過得太苦了，不叫小小森，還是小嘉達好，你看你這名字可男可女，沒什么陽剛氣，挺好挺好。”

“怎么沒？我陽不陽剛你不知道嗎……”

“哈哈哈哈哈！困死了，剛哥，我上去睡一下啊！”

嘰嘰喳喳的小森上樓后，嘉達獨自收拾好行李，看看桌上那瓶黃水仙，感激眼前擁有的一切。

拿起媽媽留的小紙條貼到冰箱上，給花瓶換了新的水，嘉達上樓躺到小森身邊，守著終于安靜，睡成一個大字型的森。

休息一會兒后，兩人下來準備做晚飯。嘉達從冰箱拿出三鮮餡餃子，往鍋里刷一點點油，餃子放進去朝同一方向擺好，蓋起蓋子，一分鐘后，倒入小半杯熱水，重新蓋好，坐回椅子里等待。

這熟悉的小電鍋……

嘉達想，這只南方送給小森的鍋，自然而然留在家里一直用，小森用它，自己用它，媽媽偶爾也會用用它。

“湯好了，我們用新餐墊吧。”煮好速食雞湯，小森坐到嘉達身邊，發(fā)著呆，等湯放涼些。

想起家人，胖姐，南方，小森感到眼前的生活有些不真實，不安到剛剛還做過那個舊夢。夢到自己被爸爸帶到海邊，兩人越走越深，浪拍得臉生疼，天色也越來越暗……

“可以了，不燙——”嘉達想說嘗嘗我媽媽包的餃子，抬頭看到小森默默流淚：“怎么了？怎么，是有哪里不舒服嗎？”

接過紙巾，小森擦擦鼻涕：“嘉達你說，我媽該多狠心，才會帶著弟弟回上海，我爸該有多絕望，才會帶著我去自殺。這么多年，我都不敢問他倆，可是我一點兒都不恨我爸，真的，一點兒都不恨。嘉達，我們可不能沒有錢，不能讓小孩再過一遍我小時候的日子，好嗎嘉達？”

“好，別擔心。我們都好好的，不哭了，乖，喝點熱湯。”

小森懷孕以來，類似這樣情緒波動時，嘉達給她吃個零食喝些熱飲，再聽她傾訴哭一哭，吃完喝完很快會好。

孕婦受激素水平影響，情緒波動、身體不舒服，都需要適當且及時安撫。來自前婦產(chǎn)科醫(yī)生——媽媽的建議。

看了眼手機日期，嘉達想，女人可真是一臺精密高級的情緒機器。或許可以請個假兩人一起回BJ。

“要不然，我們一起回去？我請個長假——”

“不要不要。”沒等說完，小森打斷：“你在現(xiàn)場，反而會讓我分心，就兩個月，工作一結束我很快回來。再說了，英國假期這么少，你不要隨便請假，好好上班去賺奶粉錢，我們可不能沒有錢，不能讓小孩過我小時候……”

“好好，我上班。明天送完你，我就去上班。別哭別哭，喝口湯，來——”

低調簡短的婚禮和假期結束，小森回BJ工作，嘉達在從機場回家的路上，收到蘇發(fā)來的消息。

“媽媽去看幾個老朋友，會按時和你報平安，別擔心。”

消息后還有一張照片，陽光下，蘇戴著墨鏡，口紅淡雅，單手扶著遮陽帽挨在街邊小店前。

“好好玩吧，不用擔心家里，我們都很好，也都很想你。媽媽，注意安全。”

嘉達回復完消息繼續(xù)開車，看了看時間，剛好來得及趕回去上班。

“我把你送回來了。”迎著光，蘇在曼哈頓公寓樓下自言自語。

如果生活里還有什么遺憾，或許蘇找到了愈合途徑。曾經(jīng)那個熱烈驕縱的人格在這束光里疼痛暗淡，只有蘇自己知道，想讓她圓滿的方式，除了遺憾破滅，還可能是再次送別。

面包店還在，對面樓精品店還在，蘇找尋兩棟樓間斜射下的陽光，從陰涼處一步跨入絢爛里。

那個常常深夜進門的熟悉的背影，也好像還在。他偶爾受傷，總那么疲憊，嚴格管理一個孕婦的酒癮，悄無聲息睡在床邊、地毯、沙發(fā)上。沉默的嘴唇豐厚，手臂健碩，關節(jié)有力……

蘇站在日光里默默流淚，就到這里吧，就到這里吧……

“我把你送回來了。不知道為什么，只是想這么做。”

看了看時間，蘇舒緩情緒，到旁邊小店吃些東西。點好熏肉三明治和甜菊茶，坐到窗邊查看接下來的行程。

一個寬厚背影走過去。

“Hello Su?”熟悉的聲音回頭，來到蘇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