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嗎？前幾日才送去瑤光苑的四名粗使婢女，又只剩下一人了！僅剩的那一人還因犯錯，今日午后也被趕出了瑤光苑。”

早就聽說了。不過剩下的那個人可不是被趕出瑤光苑，而是主動請辭的。

“這前前后后送了三四回人，都不得善終，現下怕是沒人再愿意去那瑤光苑了吧？”

豈止三四回，這已經是第五次了。

“那可說不準。聽周副管事說，整個瑤光苑侍婢的工錢，可是府里除侯爺和四位公子外最高的。老話怎么說來著？有錢能使鬼推磨！”

高危工作，當然得高薪！

“給再多工錢又有何用？有錢賺沒命花也是枉然！”

深以為然！

“誒，我說貳喜，明天周副管事來征人，你要不要去試試？”

“……”人在床上躺，鍋從鄰鋪來？

“對啊對啊，就算伺候不好，你也獨身一人無牽無掛。萬一要是伺候得好了，每月可是和上等侍婢一樣的工錢啊！”

貳喜嘴角抽搐：“我？我就不去了，我這人笨手笨腳的，哪里有伺候貴人的命。”

“這孩子，怎么不會來事呢？你去了不就有伺候貴人的命了！”

大媽，您可真是個邏輯鬼才！

“但是，我……”

“行了，都別說了。去與不去，哪里輪得到咱們做主。這些議論私下說說也就罷了，若是帶出了這扇門被旁人聽了去，可別怪我沒提醒諸位！”臨窗一位年長的老婦人淡淡開了口，“今日大家也累了，明日還得精神著應對征選，都早些歇息吧。”

“室長”一發話，先前還你一言我一語的幾人立馬閉口不言，熄了燭火躺下入睡。

貳喜癟癟嘴，往墻邊挪了挪，打個哈欠眨眨眼，翻身睡覺。

照例一夜好眠，甚至比平時還晚了些許醒來。睜開眼的時候，貳喜只來得及看見將她喚醒的“室長”轉身出門的背影。

貳喜瞇眼看了看窗外的日光。得，看來今天早飯又要偷偷找膳堂后廚的小哥開后門了。

等貳喜從后廚出來，啃著半涼的饅頭匆忙趕到平日做工的前苑時，正好聽到有人高聲問話。

“……喜，貳喜是誰？”

驟然聽到自己被點名，貳喜心下一驚，當即將剩下的小半饅頭塞進嘴里，含著饅頭高舉右手。

人群前站著一身穿青色長衫的青年，正是貳喜僅有過一面之緣的周副管事。此刻一手攤著一本書冊，一手握著毛筆。見有人舉起手，淡淡看了過來。

“你就是貳喜？”

貳喜點頭。

周副管事看了貳喜一眼，便提筆在書冊上勾了一筆。

貳喜一臉茫然，見周圍人臉上或慶幸或懊惱或看好戲的神情，頓時心下一沉，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周副管事合上書冊：“除了今日點到名的，其余人都散了吧。缺失的名額這兩日便會應招人員填補進來。”隨后又沖幾人吩咐，“你們都回去收拾收拾，半柱香之后在這里集合。由我帶你們去瑤光苑，此后你們便在瑤光苑當值了。”

貳喜聞言喉頭一哽，噎住了。

昨晚還僅僅是個事不關己的閑聊八卦，沒成想一夜過去，這鍋竟然就真扣到自己頭頂？難不成是昨晚那幾老媽子向周副管事“舉薦”了自己？自己平日不說手腳勤快，至少也是尊老愛幼，究竟是什么時候得罪了她們？

貳喜站在住了半年多的廂房門口，默默看了半晌，才將含了一路的饅頭胡亂嚼碎咽下。

坐在床上又思索了片刻，貳喜掀開墊絮拿出壓在下面的一個麻布包裹。里面是一件針織衫一條牛仔褲，殘留著清洗不掉的污垢血跡，以及無法修補的破洞。貳喜摸了摸針織衫上柔軟的斷線，把疊在床腳的換洗衣服壓在其上，將包裹重新系好。

前腳剛出門，抬頭就見昨夜閑話的其中一位老媽子快步走了過來。那老媽子一見到貳喜手里拎著包裹，頓時老臉笑滿了褶子：“喲，貳喜這是馬上就要去瑤光苑啦？回頭吃香喝辣可別忘了咱房里的人啊，畢竟……”

話沒說完，后面就傳來一聲輕咳將其打斷。二人轉頭看去，卻是“室長”幽幽而來：“東西收拾好了就趕緊去吧，莫要耽擱了時辰。”話語間，瞥了先前那老媽子一眼。

老媽子一驚，滿臉的褶子一收，只留下來不及消散的痕跡。貳喜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面色如常地與二人道完別便要舉步離開。

路過“室長”時，又聽她忽然將人叫住。

“貳喜，你可是去年秋后白露進的侯府？”

那日貳喜在好心收留了自己一夜的婦人指引下來到侯府應招。恰逢一隊吹啦彈奏的迎親人馬從侯府一旁的道路穿過，那大紅的“囍”字刺痛了貳喜的眼。耳邊還有眾人的紛紛議論。

‘今日白露，看樣子是趙李兩家的大喜之日呢！’

‘趙家老爺向來熱情好客，看來今日即便入不了侯府，還可以去趙府試試討杯喜酒喝。’

恰在此時，前面應招的人被拒，輪到了貳喜。

‘姑娘何名？’

貳喜回頭，一身青衣的周副管事端坐在方桌后，手執毛筆在書冊上記錄著什么。許是那灼目的大紅“囍”字還在眼底浮動，貳喜動了動嘴，吐出兩個字。

‘貳喜。’

因為是自己現在名字的由來，貳喜記得格外清楚。于是停下腳步，點了點頭。

“室長”見狀，神情淡淡地嘆了口氣：“既如此，那你便去吧。”

基于往日“室長”對貳喜還算照拂，哪怕自己被調往瑤光苑很可能是其所為抑或其默許，貳喜仍朝“室長”深深行了一禮，這才繼續往周副管事指定的地點而去。

畢竟是傳聞中的瑤光苑，景致自然是無一不美的，亭臺樓閣處處可見建造者的精雕細琢。

身在侯府底層，每日完工后最多的消遣就是聽八卦，各種各樣真假難辨的八卦。比如這瑤光苑。當初這瑤光苑還不叫瑤光苑，景致雖好，也遠不及如今。這院落是在一年前被下令日夜兼工嚴格修整的。用最好的匠人，培最名貴的植株，陳最奢華的飾物。而后又空等半年，這才迎來了安寧侯府頂頂大佬心尖尖上的人，五國第一美人，柳施瑤。

五國第一美人，美必定是極美的。但據說這美人的脾氣和她的容貌一樣名滿天下，甚是陰晴難辨。不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是天經地義之事。更何況其父是頗有來頭的大人物，是以追求之人依舊前仆后繼。而現今的安寧侯是柳施瑤的師弟，師承一脈，這才占了近水樓臺的先機。

原以為美人只是脾氣不好，只要謹言慎行，總能有活路。哪知美人一到安寧侯府，仿佛唯一的愛好便成了處罰下人，且是往死里罰。天天有人死，樣樣有死法，人人不重復。這可真是苦了侯府一大幫子底層民眾。

貳喜曾經腦補了不知道多少部深宮怨靈午夜驚魂。可惜至今也沒有半點鬼影魂飄的動靜。整個偌大侯府，除了少數人心生不滿外，居然沒有大一點的波瀾。而那些不滿的，卻是不滿寧安候對柳施瑤的無限縱容，言語之間那醋飄十里的酸味更是毫不掩飾。

至于那些死去的下人，只要有親眷在世，都有百兩紋銀的安撫費，俗稱“買命錢”。足夠五口之家二十年吃穿不愁，以致不少人把歪腦筋打在了去瑤光苑當值之上。

貳喜不止一次嘆息，也不知是嘆息那枉顧的人命，還是嘆息如流水的白銀。

說到白銀，就不得不說說現今的安寧侯。安寧侯姓顧，單名一個潛。據說顧潛祖上曾是開國功臣，封寧安候，榮享世襲。后來不知因何緣故，顧家不但遠離了朝堂，甚至舉家搬遷回鄉經商。顧家不愧是開國功臣，即便改政從商，頭腦也頗為好使。到了顧潛的爹顧老侯爺那一代，寧安候府財富之巨早已無法考量。

只可惜，許是有得必有失，顧家嫡系代代人丁單薄，到了顧潛這一代，已是連續三代單傳。且顧潛先天不足，自小體弱多病。于是老侯爺不但親自挑選了四名資質上佳的孤兒，作為顧潛的左膀右臂從小培養，更尋遍五國中頗具名望的大能之輩，但求能教得顧潛一些強身健體的本事，以此改善體質。

直至顧潛八歲，才終于有幸拜入名滿天下的江湖奇人云中客柳淵門下。直至十年后，也就是三年前，忽有傳聞，曰：東海驚現傳說中食其肉可強身健體益壽延年的鮫人。老侯爺夫婦出海尋找鮫人，豈料遭遇風暴，雙雙罹難。

接到消息的顧潛匆匆從師門趕回，以雷霆手段，在極短時間內將寧安侯府潛藏的動蕩和危機強勢壓下。平定動蕩后，顧潛便常年宅在府邸。待將柳施瑤接至侯府后，更是整日紅袖添香，甚少出門。

當然，這些都是貳喜根據平日茶余飯后的八卦總結得來的，真實性有待考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