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炎峻聞言，忍不住皺眉。盯著貳喜仔細打量好一會。最后還是如茶室院中一般放棄思索，直接湊到貳喜頸側一聞，立馬又捂住鼻子嫌惡著彈退回去。

“薄荷味！是你！”

“……”所以顧炎峻是個臉盲，除了聽聲音，就是靠氣味認人？

“老三你怎么能讓她上馬車？”

“本公子的馬車，自然是本公子想讓誰上，就讓誰上。你若是不喜，就滾去外面騎馬。”

顧炎峻聞言，不情不愿癟嘴：“這還不是因為你的馬車坐著更舒服嘛。”說著，顧炎峻坐地離貳喜更遠了些。伸手掀開描金薄紗窗簾，讓風透進一些后才試探著松開鼻子。輪廓分明的俊臉望向貳喜明晃晃地擺著嫌惡二字，還是加粗加大的那種。

“老三你不是總說聞香識女人嗎？就這薄荷味哪里香了？你也不嫌刺鼻難聞？你的品位何時變得如此低廉了？”

貳喜面上神色如常，心里卻將顧炎峻上下問候了個遍。

顧以嵐皺眉：“本公子所謂的香，可是茶香的香。你若是喜歡香氣宜人的小仙子，明日便帶你去憐華宴坐坐。再者薄荷提神醒腦清心明目，益處良多，于你最為適應。”

顧炎峻忍不住一個哆嗦：“如此益草，還是留給你獨自欣賞吧！”

貳喜相當肯定，顧炎峻對薄荷的嫌棄，絕對是發自靈魂深處的不喜。

顧以嵐輕哼一聲，不再理會顧炎峻。又見貳喜一直沉默不語，也失了談話的興致，復而闔上雙眼。顧炎峻本就不喜貳喜，雙臂環胸也雙眼一閉。一直充當背景小透明的苾菀不知從哪里摸出一把團扇，安靜地替三公子緩緩扇著。車內一時安靜下來。

貳喜顛簸許久，才顛簸出了些許乘車技巧。終于不再像剛上馬車時那么狼狽又無助，也終于能分出一分心神透過顧炎峻腦后的車廂窗口觀望沿途景致。

旭日初升，平靜了一晚的街道因行人的走動恢復生氣。道路旁三三兩兩的行人指著車隊輕聲交談，或好奇或艷羨地看著車隊駛過。

或許是貳喜看得太專注，顧炎峻總感覺目光若有似無地落在自己身上。不耐煩地睜開眼，就見對面那名叫貳喜的婢女，哦，現在是茶師了，就見那茶師竟毫不避嫌地盯著自己臉頰看得目不轉睛。

自己都已經睜眼瞪著那人了，那人竟還明目張膽地不知收斂！

顧炎峻煩躁地正想開口，忽地想到了什么，抬手將顧以嵐推醒，并遞了個頗為驕傲得意的眼神。

一想到終于有人在自己和老三之間更關注自己，就算是自己最為不喜的薄荷味，也仍覺渾身舒坦！

顧以嵐瞥了眼沾沾自喜的顧炎峻，又看向仍盯著顧炎峻渾然不覺的貳喜，眉頭微微一擰。還未開口，就見貳喜喉頭上下滑動，咽了下口水。恰時燒餅餛飩的味道混著吆喝叫賣聲從車窗飄了進來。

顧以嵐眉心一舒：“苾菀，擺些點心出來吧。”

得了吩咐，苾菀放下團扇。也不知在車廂何處按了一下。隨著一陣機括轉動的聲音響起，貳喜剛回過神，就見苾菀身旁的一方軟墊向后翻轉，一張四方小幾緩緩升起。苾菀輕車熟路拉開小幾上的抽屜，將本就備在其中的一碟糕點端了出來。

糕點不多，只有五塊。每塊各有不同，卻又同樣精致得讓人既不忍食用，又誘人食用。

顧炎峻一見糕點就笑了起來：“老三，還算你夠意思，知道我早膳沒吃飽。要是再來碗春杏銀羹就更好了！”說著，就往餐碟上伸手。

苾菀面無表情，端著點心的手卻拐了個彎，穩當當地將餐碟呈到顧以嵐面前。顧以嵐唇角勾起，似嘲似弄沖顧炎峻咧嘴，二指拈起一塊四四方方紅白交疊的糕點，隨手向顧炎峻拋去。

“這塊賞你了。”

顧炎峻剛慌忙接住，就見顧以嵐將剩下的點心用折扇推到貳喜面前。

“這些都是你的。”

貳喜心下錯愕，看看憋悶的顧炎峻，又看看含笑的顧以嵐，再看看面無表情的苾菀，只猶豫了半秒就伸手接過。

“老三你怎么全都給她了？我就才一塊！”

見顧炎峻盯著點心，嘴里不滿的嘟囔。貳喜再次猶豫了一秒，就在幾人注視下，迅速將每塊糕點都咬了一口，沖著顧以嵐嫣然一笑：“謝三公子賞賜。”而后不慌不忙地將糕點一一裝進承雨送自己的荷包。

就算現在難受得吃不下，但是貳喜寧愿自己作上標記留著回頭再吃，也不愿意多分哪怕一塊給顧炎峻刷好感。幾次三番的嫌棄，貳喜可都記著呢。

顧炎峻把手中點心兩口塞進嘴里，狠狠咀嚼。視線在顧以嵐和貳喜兩人之間來回繞了兩遍。老三竟這般縱容此女，難道又……顧炎峻定睛看了眼貳喜眉間，隨即暗自搖頭。視線在貳喜身上繞了一圈又一圈，越發驚疑不定。

見顧炎峻來來回回反復打量貳喜，顧以嵐捏著玉骨扇在掌心敲了敲。這是她吸引老二注意的法子？還是圍魏救趙？亦或一箭雙雕？有點意思。

苾菀將一切盡收眼底，不禁暗道。公子已煩悶多日，如今不過片刻就多次展顏，貳喜果然不同。

一時間，車廂內的氣氛詭秘莫測。

許是夜晚沒睡好，在馬車的搖晃中，貳喜適應搖晃頻率后竟不知不覺睡了過去。直到苾菀將貳喜拍醒，才知道目的地到了。

貳喜抬眼一看，馬車門已開，顧炎峻和顧以嵐都坐直了身子，等著自己先下車。貳喜慌忙站起掀動車簾就要下車，卻一頭撞上門沿。“咚”地一聲，還有些懵鈍的大腦痛得瞬間清醒。

在貳喜身后的苾菀第一時間將人扶著重新坐下。仔細一瞧，貳喜光溜的額角已經磕腫了一大塊，還有絲絲血跡溢出。

苾菀忽地想起那日貳喜隨口提了句與公子八字不合的玩笑話，下意識回頭看了自家公子一眼，不禁思索這句話的真實性。

聽見車里的動靜，坐在外邊趕車的疤面男子連忙轉身掀簾。車簾剛一掀開，就聽見一道暢快笑聲。

“噗嗤——哈哈哈哈，那句話怎么說來著，正所謂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顧炎峻笑得前仰后合，積攢了一路的抑悶一掃而空。

顧以嵐看了疤面男子一眼，轉而對顧炎峻皺眉：“老二你先下去！”

“為何？”

“讓你下你就下，哪那么多廢話！”

顧炎峻還想多說幾句，被顧以嵐美目一橫，就乖乖下了馬車。

顧炎峻一離開，都不用顧以嵐吩咐，苾菀就自行將存在另一邊軟墊之下備用的傷藥取了出來。可藥一取出來，苾菀就開始犯難了。是自己直接就替貳喜上藥呢？還是將這機會留給公子呢？

兩個念頭剛冒出，苾菀就毫不猶豫地將藥往小幾上一放。

“公子，貳喜傷在額角，即便上了傷藥，也太過顯目。不若我去尋把剪子，替貳喜剪了劉海遮住。”

顧以嵐挪到了貳喜對面，用折扇挑起貳喜的下巴打量一番，點頭：“快去快回。”

苾菀領命：“那就有勞公子先為貳喜上藥了。”隨即下了馬車。

一聽苾菀說，要剪了劉海來遮傷，貳喜就覺得熱血上涌。這得撞得多嚴重啊！沒有鏡子的貳喜當即就想伸手感受一二，卻被顧以嵐用玉骨扇擋了回去。

“若是不想留疤，最好還是別亂碰。”

貳喜只能把手放下。

疤面男子看了看貳喜，又看了看被苾菀放在小幾上的藥膏，本就黑沉的臉更暗了幾分。正想掀簾進來，就見顧以嵐看了過來。

“你也下去。”

疤面男子動了動嘴，還想說什么。

顧以嵐眸光一冷：“嗯？”

疤面男子恨恨瞪了貳喜一眼，這才萬分不愿地放開簾布下了車。

顧以嵐看了眼有些愣神的貳喜：“怎么？”

貳喜回過神搖搖頭。剛才在疤面男子想要開口的瞬間，貳喜莫名覺得疤面男子除開浮夢閣那一瞥，似乎還在別的地方見過，一時半刻卻又想不起來。

又靜默片刻，顧以嵐將折扇放在小幾上，順手拿起苾菀留下的宛如女子胭脂盒一般精美的圓盒。

貳喜見著顧以嵐的舉動，不由驚愕。

顧以嵐不會真要給自己擦藥吧？男女授受不親，要真給自己擦藥，那是自己占了他的便宜，還是他占了自己的便宜？

貳喜還沒掰扯清到底誰占誰便宜，顧以嵐一張瑰麗到如夢似幻的臉就在眼前放大。

興許是當日在茶室第一次見面時，貳喜一直提心吊膽，心神又都被那搶鏡的綠物勾了過去。也興許是顧以嵐此刻神情平靜地近乎淡漠，以致見慣了顧以嵐各種陰陽怪氣笑容的貳喜一時間忘了挪開視線。大腦有一瞬的宕機，又在額角傳來清涼的觸感里迅速回神。

這眉眼、這口鼻，單看都已是人類美學的巔峰，融合在同一張臉上，視覺效果更是成幾何增長。

貳喜想不通，什么樣的父母才能生出這樣超脫人類美學范疇的孩子，又是什么樣的父母才會舍得拋棄這樣的孩子，使之成為孤兒……但反過來講，是不是如果沒被父母拋棄，顧以嵐就不會被老侯爺收養，也就沒有今時今日這般風華絕代的顧以嵐？

“本公子當真如此好看？以致小仙子都忘記了呼吸？”

顧以嵐忽然輕笑，貳喜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恃美行兇啊恃美行兇！安寧侯顧潛樣貌如何暫且不說，在貳喜看來，最應當戴面具的當屬顧以嵐才是！

然而靠顧以嵐這么近，貳喜依舊不敢呼吸，唯恐凡人的濁氣將仙人玷污。

在貳喜滿臉通紅即將成功憋死自己的前一刻，顧以嵐終于擦完藥膏身體回正。貳喜這才敢緩緩吐氣，再深深一吸，一股淡淡的幽涼氣息，猝不及防吸入鼻腔直沖靈魂。

貳喜一時頓住。

這香味，貳喜百分百肯定自己第一次聞到，卻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轉念一想，這年代但凡有身份有地位之人，都喜歡熏香，興許是自己無意間聞過類似的香氣？

貳喜略一思索，就將之熟練地拋進大腦分類中一個名為“錯覺”的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