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龍戲鳳逑花一般，飛雪銀針和赤焰牡丹也都極具觀賞性，所以沏茶所用的器具依舊是琉璃類的茶具最佳。

苾菀昨日教習的時候取的稍次一籌的另一套琉璃茶具。就貳喜個人而言，說是稍次一籌，但這套琉璃茶具其實更適合沏茶所用。沒有百花琉璃茶具那么花俏，整體簡潔大方，更像玻璃一般剔透，也更方便觀賞茶葉在水中的舒展浮沉。

今日貳喜用的也是這套茶具。

有了昨日的經驗，貳喜一步步都有條不紊。

李管事雖然也喜飲茶，但因為并不需要自己親自動手，也不如顧以嵐和賀寧那般講究，所以平時很少全程關注沏茶之人的動作。今日雖看不出多少名堂，卻也覺得這婢子沏茶舉止間頗為賞心悅目。

賀寧雖然也關注著貳喜，而且很明顯多了探究。手法習慣一看就是隨了自己這一脈。若非知曉苾菀只教習了半月，賀寧都忍不住懷疑此女曾在自己門下修習過三年五載。否則舉止間不會比苾菀少了刻板和謹慎，多了靈動和隨意。

等見到琉璃茶具中沏好的飛雪銀針時，賀寧忍不住瞳孔一縮。

全程目光地暗暗落在賀寧身上的周副管事見到賀寧面色有異，才勉為其難地轉頭看了琉璃茶盅一眼，忍不住輕咦一聲。

銀灰色的單芽銀針一根根豎立起來，集中懸浮在整個茶盅水位中部，偶有幾根沉在盅底飄在水面，教人觀之生嘆。

色澤淺淡的熱茶隨后依次奉到幾人面前。

身為侯府頂層人士，顧潛和幾位公子的茶葉，都是特供，鮮少有分發在外的。各院和主子們關系好的管事，偶爾也有機會能品飲一二。大公子顧靜之唯愛鬢簪梅。二公子顧炎峻素來不愛品茶這種看似風雅實則浪費時間的事宜。三公子顧以嵐對茶的嗜好不必多說。至于傳聞中靜如處子的四公子顧今馳……因太過神秘而無跡可尋。

而作為安寧侯心頭好的飛雪銀針，整個侯府除了顧潛的騰風邀月閣，也就只有顧以嵐的浮夢閣還有些儲備。當然，這些都是貳喜從苾菀平日隨口講述中整理出來的信息。

貳喜見李管事和周副管事面上流露出對茶水的熱切，不由暗搓搓的懷疑。這所謂的評斷，說不定是一次假公濟私的蹭茶小會？

苾菀昨日就品過貳喜沏的銀針，第一個端起茶水。

李管事本就心下有數。這所謂的評斷雖是走個過場。但若是真有幾分真才實學，到了柳小姐跟前，也不至于失了侯府顏面。于是第二個端起茶杯。細細一嗅，茶香怡人。淺淺抿了一口，李管事忍不住瞪圓了眼珠，當即也不怕燙，忙將剩下的茶水分三口飲盡。一副唯恐慢人一步，茶水便沒了的急切模樣。

第三個端起茶杯的，是對貳喜十分好奇的周副管事。對于當日點名帶入瑤光苑的小婢女，周副管事是隱約有些印象的，但也僅限于此。原以為那日后再過不久就要消失在安寧侯府的人，一直安然活著不說，如今不但有大公子提名，還入了三公子的眼。這番際遇，怎能教人不生出好奇？

唔！這就是飛雪銀針？明明茶水滾燙，入口卻清冽似雪，如果不是自己喝在口中，怕是一輩子都難以想象，雪與火兩個極端，居然能如此完美的融合在這小小一杯茶水中！

感嘆間，周副管事撓撓鼻尖，目光再次向賀寧飄去。

居中的賀寧略微一緩便落在了最后。舉杯輕嗅，清悠茶香中隱約帶著寒涼的氣息。等淡薄的淺黃色茶水入口，賀寧寒氣逼人的清冷面容似被敲碎的冰面，裂開一絲罕見的動容。

賀寧抬眸仔仔細細將貳喜打量一番，面容恢復一貫的凜冽，眉間的朱砂痣卻似帶了些許松快。

“銀針。”

賀寧驟然開口，貳喜一陣錯愕，李管事也同樣有些訝然。苾菀還沒來得及解釋，周副管事就已經開口道。

“賀主院的意思，是讓你將飛雪銀針的干茶給他觀探一番。”

貳喜恍然，忙將裝著飛雪銀針的小木匣呈到賀寧面前。

兩個字就能解讀出這么詳細的含義？貳喜忍不住看了周副管事一眼。

賀寧目不斜視，看了木匣里的干茶片刻又細細嗅了嗅。一旁的李管事知道賀寧的疑惑，卻不管那么多。見貳喜給自己又斟了一杯，忙不迭端起就飲。

飛雪銀針經其一沏，居然罕見的品出幾分飛雪的清冷茶韻。原以為是借自己的名頭走個過場的朽木，沒成想卻是塊質地絕佳的良才美玉！是了，若非如此，以他對茶之一道的苛刻，又怎會另眼相待？

賀寧確認半晌，再看向貳喜時，已不如先前冷冽。

“繼續。”

這兩個字好懂，看來自己這飛雪銀針算是過關了。

赤焰牡丹，茶如其名。干茶外形與龍戲鳳逑花有些相似，都是圓球型，只是略扁胖一些。每只球團上都能看到一個結，像極了牡丹花的花骨朵。

沏泡后，球團在琉璃茶盅里肉眼可見地從花骨朵到舒展成一朵盛放的黑邊紅瓣的“牡丹花”。無色的熱水也在“牡丹花”盛開的過程中由淺變深，最終染成了一汪濃烈的艷紅。

不論看幾遍，貳喜依然對這些神乎其神的制茶工藝感到由衷的敬佩。

比起飛雪銀針清雅中蘊含的別致矛盾，赤焰牡丹給人的感受則更為直觀。紅艷的茶水，濃郁的花香，熱切的果香，從視覺到鼻腔舌尖，無一不將赤焰牡丹的熱切濃烈發揮到極致。讓飲下赤焰牡丹的幾人都生出一種似酒非酒的微醺之感。

茶水一下肚，李管事就不由沖苾菀豎起大拇指。言語中不但將苾菀夸了又夸，還暗暗將賀寧捧了又捧。一旁的周副管事對貳喜和顏悅色幾句后，就轉而不著痕跡的奉承賀寧。

評斷結果不但毫無懸念，更令人稱贊信服。

賀寧接過貳喜燙洗過的玉涵金蓮杯，擦干水小心收入囊中，淡色的薄唇輕輕吐出兩個字：“甚好。”隨即起身離去。

周副管事二話不說連忙起身跟上。

李管事則留下對貳喜笑道：“姑娘能得賀主院夸贊，前景可期啊！”夸完人后，李管事笑容中帶了絲尷尬，“原本姑娘今日就當遷入內院。只內院里適合姑娘居住的閣樓一時半刻暫未收整出來。且再有兩日便是三月見底的海祭，介時侯爺定會攜柳小姐同行。姑娘如今有傷在身，也不便隨行。不若姑娘暫且住在如今的廂房，有相熟姐妹也易于照應。待得海祭一行歸來，老夫再派人將姑娘接入內院。”

即便是苾菀親自教習，但僅半月功夫，李管事并不認為貳喜能通過評斷。哪怕就算看在柳小姐的份上勉強讓其通過，待柳小姐離開侯府，貳喜也必是不可能繼續留在內院的。于是李管事只隨意安排了一處偏僻陳舊的閣樓作為其臨時居所。直至今日發現貳喜非但有真才實學，更有兩位公子指名關照。再住進原先安排之處便多有不妥，這才不得不臨時更換住所。

貳喜不明就里，只覺得李管事這個提議為自己考慮得十分周全。于是對李管事行禮道謝：“婢子全憑李管事安排。”

李管事捋著胡須笑得一臉和善：“姑娘無須客氣。姑娘這幾日安心休養便是。”

“是。”

李管事砸吧兩下嘴，離去時還有些熏熏然。

“這次怎地就肯答應修養了？”

不知是不是苾菀跟在顧以嵐身邊久了，這陰陽怪氣的勁，頗具真傳。

“李管事不是說了海祭柳小姐也要同行嘛，主子都走了，我還巴巴的趕著住進去干嘛？到時拖著這腳，被人欺負了想搬救兵都跑不動。”

“和公子針鋒相對時，我看你挺能的。我怎地不知道你竟還會想著搬救兵？”

“那不一樣！”不怕明槍，只畏暗箭，“海祭是什么？”

苾菀頓了頓：“海祭是老侯爺和夫人的忌日。”

貳喜一聽，立馬閉嘴，安靜地收拾起茶具。片刻后，忽道：“對了苾菀，我修養的時日可否將茶書借我一閱？”不但能打發時間，更能補充知識，一舉兩得。

“你識字？”苾菀驀地抬頭。

貳喜一愣。連姓都不是人人都有的背景下，自己一個孤女竟會識字？心里只想著一舉兩得，居然忘了這一茬。貳喜張張嘴，一時不知怎么說起，就見苾菀望著自己，平靜而認真道。

“書都是公子的，借你也無妨。只盼你能記得公子的恩情，切莫讓公子失望。”

貳喜眨眨眼不明所以。沖著顧以嵐那張臉，就沒幾人舍得讓他失望吧。

“苾菀，你說過你是三公子的貼身侍婢，為了教習我茶技才被臨時安排回浮夢閣。如今我評斷已過，你應該不會繼續待在浮夢閣了吧？那我還書的時候去何處尋你？”

還道她借書是會讀書識字，原是為了制造與公子接觸的機會而想出的借口。

苾菀垂下頭，總是板著的臉，破天荒地露出了然的狡黠淺笑，可惜貳喜沒有看到。

“身為公子的侍婢，自然是公子在哪我便在哪。你若還書，便還回公子的漪瀾居吧。”

“……”貳喜一個哆嗦，頓時有些后悔向苾菀借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