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菜很快上桌。菜式七八樣，分量不多，但對于在座只有貳喜和柳施瑤兩個人來說，綽綽有余。尤其那道紅燒獅子頭，湯汁濃艷，肉料十足，一看就讓人食指大動。

許是心情不錯，這頓飯柳施瑤不時給貳喜夾菜外，自己也吃了不少，嘴角的笑意更是一刻都沒有停過。云袖妙語連珠，在一旁不時介紹兩句菜式來歷故事，便是七分滋味也硬生生提高到了十分。不論柳施瑤有何計劃，云袖有何試探，貳喜有何提防，至少表面看上去很是言笑晏晏其樂融融。

午膳過后，剛稍作歇息，云袖又提出沏茶消食。于是留下李憐珠看家，柳施瑤攜了貳喜領著云袖，隨行幾名端盛器皿的粗使丫鬟，移步到了云錦亭。

看著眼前熟悉又有少許陌生的桃林，貳喜一時間頗為感慨。

桃林如今已不是初見時的漫天粉紅，滿園盡是綠油油枝葉，間或還能見道拇指大小的青澀毛桃。看多了艷麗繁花，再看這綠意盎然的桃林，也頗有幾分不一樣的意趣。

然而比起桃林，柳施瑤顯然對貳喜沏的赤焰牡丹更感興趣。蔥白泛粉的長指將盛著艷紅茶水的琉璃茶盅捧到面前，滿是桃花的眼眸緊盯著琉璃茶盅里‘盛放’的黑邊紅瓣“牡丹花”，流光溢彩。

“早前聽聞，赤焰牡丹沏泡出的最佳境界，便是所盛之態呈黑邊紅瓣。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黑邊紅瓣的赤焰牡丹，貳喜你真是太厲害了！”

琉璃茶盅在柳施瑤指尖緩緩轉動，內里的“牡丹花”隨之微微沉浮，連帶著“花瓣”也一張一合，仿佛孕育著會呼吸的真實生命。

貳喜很是自謙地微笑。

“貳喜茶師技藝如此了得，也難怪昨日那，那個什么橙兒追著趕著向茶師討教技藝。”

脆如銀鈴的嗓音一開口，貳喜頓時生出一種“果然如此”和“終于來了”的松快感。貳喜正要開口，就聽坐在柳施瑤身旁的云袖輕咦一聲，又道：“昨日三公子囑咐了她盡職盡責，今日怎就不見其人了？”

意料之中的問題又來了，貳喜更安定幾分。

“早先不知柳小姐有邀，便令她午后將婢子從悠茗院借閱許久的茶書歸還。想來不久之后便會尋來。”

“不論三公子有何吩咐，與我而言，她不過是個無關緊要之人，只要貳喜來了便好。”柳施瑤不甚在意，笑意盈然地將琉璃茶盅遞還給貳喜，好奇著茶水入口的滋味。

云袖淺淺一笑點頭稱是，略一緩和后另起話頭：“若沒記錯，茶師先前便是在這片桃林做工吧？”

“是。”貳喜倒茶的手略略一頓。摸不準云袖為何提起這一出，只謹慎答了一個字。

“時間過得真快，早前這片桃林還是粉云連天，轉眼間便已是青翠滿園……也不知這院中桃子比之我暮云山上的滋味如何。待到桃子成熟，我們再來摘桃吃吧！”柳施瑤笑容燦爛，當真是美人如花，笑靨尤勝。

“好。”貳喜將茶水奉到柳施瑤面前。

柳施瑤端起貳喜奉上的熱茶，深嗅一口茶香，悠悠吹了吹熱氣，小口一含，頓時驚嘆出聲：“貳喜好茶技，這赤焰牡丹鮮香濃郁，宛如瓊漿！”

云袖看了眼奉到自己面前的茶水，眼波輕轉間帶了淺淺的怨憐：“小姐昨日回了緋雨樓便同我說，與茶師一見如故很是喜愛。如今看來，小姐對茶師的喜愛都快趕上我了。”

“……”不就多夸了兩句，怎么還吃醋了？云袖你還記得你一開始想試探我什么嗎？我草稿都打好了，你只給看個標題就收卷算怎么個情況？

柳施瑤斜睨了云袖一眼，嘴角含著無奈：“你我情同姐妹，對貳喜的喜愛，與你怎會相同？”

云袖嬌嗔淺笑，這才端起茶水慢飲。

柳施瑤轉過頭，下巴點在手背上，望向貳喜的明亮雙眸撲閃出漫漫花朵：“聽聞貳喜將剛十八不久。我比你年長了五歲，以后就喚你小喜可好？”

微微一怔，貳喜便回神一笑：“……好。”

見貳喜答應下來，柳施瑤更為歡欣喜悅，就連一貫眉尾高挑的羽玉眉和冷傲的高鼻都似自帶了柔光，同多情的眼融在一起，純然又媚惑。

“對了，待日后我離開侯府，小喜同我一起走吧！”

貳喜徹底愣住了。別說貳喜，就連一旁的云袖也都面露驚異。

“侯府雖錦衣玉食，可你終究……哪里比得上同我一起浪跡江湖自由快活？而且……”柳施瑤起身繞到貳喜身旁，俯身湊到耳邊狡黠輕語，“而且我們家老頭子名頭大得很，每到一個地方只要打著他的名義，就能輕輕松松蹭吃蹭喝！”

貳喜上身不自在地想側開幾分，但回想起苾菀說過身為茶師坐在茶席前一刻，便要保持一刻的端正自持不可歪斜懶疲，又生生忍住。你們家老頭子知道你借著他的名頭在外騙吃騙喝嗎？柳美人你這樣很容易掉粉的你知道嗎？

見貳喜神色似不為所動，柳施瑤加大力度繼續游說：“我知道你擔心同侯府簽訂的契書。你放心，到時我一定替你討要回來！”

“小姐在侯府住的不開心嗎？緣何想離開？侯爺他知道嗎？”云袖終于掩下最后一絲慌亂，鎮定自然地關切詢問。

聽見云袖的三連問，柳施瑤面露無奈直起身踱步：“短時間當然是走不了啦，畢竟答應了老頭子，要等他回來接我。”說著，柳施瑤停在云袖身后，彎腰攬住云袖雙肩，趴在其肩頭輕笑，“我瞧著你的目光總不由自主偷偷落在師弟身上，可是想留在這侯府？你若真想留下，我雖不舍卻也還是會同意的。如何？可要我幫你同師弟說說？”

云袖俏臉一紅，瞥了裝聾作啞的貳喜一眼，對柳施瑤嬌嗔：“分明是小姐有了新歡嫌棄起云袖了，卻偏生反過來說道。”

柳施瑤嘻嘻巧笑，起身走到亭邊，望著滿眼的碧綠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不過這都是后話了，等老頭子接我回暮云山，我柳施瑤又能生龍活虎了！等回山我就和老頭子商議，看能不能說服他放我去周游五國。”說完，沖貳喜再次發出邀請，“到時，我們一起吧！”

輕風柔且暖，拂起柳施瑤耳畔的青絲，將衣飾上的銀鈴卷成一曲悠揚。眸中榮榮桃花旖旎誠摯，那么明媚，那么恣意，那么令人心生向往。

“……我……”

“一起什么？”

突如其來的嗓音，將三人都驚了一驚。不知何時顧潛帶著單子揚上了云錦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