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貌這氣度，這男子必定是個大人物。四處不見柳施瑤等人的蹤影，卻獨獨坐著這么一個人……想到云袖和梁媽媽對柳施瑤都曾用過“善”字……是不是那些有關柳施瑤喜愛虐|殺下人的傳聞都另有隱情？

不等貳喜細想，領頭的梁媽媽一見這男子，登時笑得只見褶子不見眼：“哎呀竟是大公子！勞大公子久候了，媽媽真是罪……”

“媽媽既然知曉我已久候，便說正事吧。”

大公子打斷梁媽媽話語的嗓音柔和動聽，語氣卻不容置喙。

“是是是，大公子說的是。人都帶過來了，這幾人便是現下在瑤光苑桃林中當值的婢女。”

“就這四人？”

“回大公子的話，就這四人。說起來，她們已是目前桃林當值婢女中，時日堅持得最長的一批了。”

大公子揚了一聲“哦”，饒有興趣地起身繞著四人緩緩踱步，嘴里漫不經心道：“如此說來，此次的婢女還當真頗有些……本事呢。”

“梁媽媽，你應知道，此事原不歸我管，但誰讓今日陪在候爺身邊的人是我呢。說來最該罰的，還是老二，成天不著調，才會……”

一旁的梁媽媽聞言只“嘿嘿”訕笑，不敢接話。

一圈過后，大公子在貳喜身旁停了下來，一面湊近了仔細打量，一面將話接著將話說完：“才會讓什么牛鬼蛇神都混進府里。”

話語間的微熱氣息夾著清冽的梅花冷香，無意識的撩過滿是細小絨毛的耳畔。貳喜微微一震，登時激起了從耳畔遍及全身的雞皮疙瘩。

見到貳喜這般反應，大公子似乎終于滿意了一分，直起身慢悠悠地回到窗邊端莊坐下：“平日倒還罷了，如今柳師姐做客府中，若是出了什么亂子，驚擾了柳師姐，咱們侯府的顏面該往哪擱？”

理了理平整的袖口衣角，大公子這才抬眼看向身子快彎成蝦米的梁媽媽，柔聲一問：“梁媽媽，我說的對嗎？”

“對！對！大公子說得對！”梁媽媽滿臉通紅渾身顫抖，也不知是激動地，還是緊張地。

大公子收回視線，神情淡然地端起身旁的茶盞悠悠細品起來，一時間滿室靜謐。直到貳喜覺得自己一直垂著頭的脖子都要提前僵出頸椎病了，才聽到大公子的輕聲吩咐悠悠飄來。

“行了，你們都先下去吧。”

這是又成功茍住了？貳喜一時間還有些不可置信。僵著身體跟幾人行了一禮，正要退下之際，大公子又發話了。

“你留下。”

雖然端坐在窗前風光霽月的大公子正低頭吹著手中茶盞，但其余幾人都不由心領神會地朝貳喜看了一眼。

房門在身后被輕輕帶上的那一刻，貳喜心肝也不由跟著一顫。

“若是本公子沒記錯的話，你入侯府已半年有余吧？”

這是遲來的入府考核？

“回大公子，婢子是去年白露時節入的侯府，至今正好七個月。”

大公子眉梢微挑，將茶盞放到身旁的方幾：“嗯，不錯，記得還挺清楚。”

類似的話語，前幾日也有人問過自己。是巧合？還是那天有什么特殊含義？貳喜正驚疑不定，就見大公子伸出一截修長如玉的手指，在白瓷薄胎的空茶盞旁叩了叩，意味明顯。

貳喜穩住心神，連忙上前抬手斟了茶水，而后自覺地退回原地。

大公子若有似無地瞥了一眼貳喜的手。這雙手雖不甚柔嫩白皙，卻也并不見多少粗糙硬繭。連府中下人的手都及不上，更遑論是自幼孤苦乞討為生的孤女？

大公子上下打量了貳喜良久，直盯得貳喜掌心的冷汗再次克制不住的冒出，才慢悠悠地執起茶杯。茶水尚未入口，又放下。

“知曉我為何獨獨留下你嗎？”

貳喜自認一向工作勤懇，時刻謹記職業操守。除了之前桃林一時沒忍住跟蹤柳施瑤外，并沒有別的出格之處。而且前腳跟蹤完后腳就被找來談話，多半還是跟蹤一事被人發現了。萬萬沒想到侯府對柳施瑤的看護竟如此嚴密。

“回大公子，婢子知曉。”

處理過類似事宜不知凡幾的大公子對這個答案并不意外，盯著貳喜的頭頂：“抬起頭來。”

貳喜聞言抬起僵硬的脖頸，一張清風朗月般的俊逸面容瞬間侵入眼眸。嗯！大公子真是個頂頂難見的大美人！

“嗯，瞧模樣是個識時務知分寸的聰明人。本公子一向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省時省事更省心。作為聰明人，應當知道在侯府為誰做事，做什么事，如何做，才最易保命。”

“是，婢子知道。”大公子這是在教自己做人？

“說吧。”

陡然一聽這意味不明的兩個字，貳喜不禁愣了片刻，隨即反應過來，應該是要自己老實交代跟蹤柳施瑤一事。既然被抓包的事已成定局，那么怎樣措辭才能把自己的行為，修飾得對自己更有利幾分呢？

大公子見貳喜面露斟酌之色，輕笑一聲，帶著不易察覺的寒意：“說吧，你的主子是誰？”

貳喜又是一頓，不是讓自己說跟蹤原因？饒是撓破腦袋，貳喜也猜不出話題怎么突然扯到主子不主子上頭。只得再次跟著大公子的節奏轉動腦子。這“主子”的意思是自己理解的“頂頭上司”的那個意思？自己現在所屬瑤光苑，除了柳施瑤，應該沒人當得起“主子”二字吧？

貳喜抿了抿嘴，試探著開口：“回大公子，是柳小姐。”

聽到這個答案，大公子眉頭微凝，沉吟片刻：“哦？真是她？”

“是。”看樣子應該沒答錯。

“還有呢？她可有吩咐你些什么？”

“不曾。”今日還是第一次瞧見人家背影，連面都沒照。

聞言，大公子面上雖只浮出一層薄薄笑意，卻光華如月清耀大地：“呵，她倒是愈發謹慎了。”

不知為何，貳喜只覺得大公子這一刻才是真的笑了。俊逸之際的淡淡笑容奪目地令貳喜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

大公子見狀斂了笑意：“也罷。兩日后，子時，云錦亭南面小徑的第四株桃樹。”

貳喜再次一頓，還來不及細想這話里的意思，就聽大公子淡淡吩咐：“下去吧。”

貳喜剛要提步，又聽大公子道：“今日之事，我不希望再進第三個人之耳。”

貳喜連忙規矩行了一禮：“是。”

出了門，貳喜滿腹心事地回到廂房。早在房中等了許久的承雨三人見到貳喜平安回來俱是一喜，都忙不迭圍了上來。

“貳喜，怎么樣？沒事吧？”

“貳喜，你還好嗎？”

“喜姐姐，大公子可有為難你？”

貳喜抬頭，看著面前關切不止的三人，心里一暖。一想到今日這場危機很可能是因自己而起，頓時滿懷愧疚。按下心底險些翻涌出的心緒，貳喜笑道：“能完好無損地站在這里，你們說呢？”

三人見貳喜神色如常并無不妥，都不由松了口氣。

茜娘拍拍胸口：“今日這關可算是過了。”

承雨紅了眼眶：“還以為我今日便要與爹娘在泉下相聚了。”

首諾抿緊了唇：“好端端的，大公子為何獨獨留下喜姐姐？”

一提這事，貳喜的心臟頓時被攥緊。

“大公子留下我，自然是有緣故的。”

隨后貳喜也不隱瞞，揀了今日在桃林之中自己跟蹤柳施瑤一事跟三人講出。

“大公子對我窺探主子行蹤一事，很是不滿，這才將我留下訓誡了許久。”末了，貳喜面帶愧色道，“歸根到底，今日這場危機，皆是我之過。”

三人對視一眼，神情不一。

片刻后，承雨才幽幽嘆了口氣：“罷了，在這瑤光苑當值，本就是朝不保夕九死一生之事。哪怕今日不是因你之故，說不得明日也會由我而起。說句不好聽的，入了這苑子，咱們姐妹四人，也只能是活一天算一天，過一刻是一刻。”

茜娘聞言，嗚咽出聲：“可我不甘心！二郎還在家中等著我，只要再過一年，就一年，我就能……”

貳喜掏出帕子遞給茜娘：“若能活著，誰又不想呢？”

因為白日發生的事，四人情緒都不大好。天色剛暗，便早早熄了燈歇下。

盡管已經三月開初，夜里的溫度仍冰涼得有些浸人。

貳喜裹著被子縮在床上，正琢磨著大公子那句時間地點暗藏的含義。黑暗中，一個人影爬上了貳喜的床。貳喜一驚，正要出聲，就聽那人道。

“喜姐姐，今晚我能和你一起睡嗎？”

貳喜松了口氣：“怎么今日突然想一起睡？”

“……早先便覺得冷了，可不知為何，總覺得今日格外凍人。”

貳喜不由想起白日里首諾溫燙的手心，正要說什么，不經意摸到一雙冰涼的小手，又忙不迭掀開被子：“手怎么這么涼？快進來！”

得到答復，首諾順著貳喜掀開的被子鉆了進去。床鋪雖不算大，但好在兩人身形苗條，尚能勉強睡下。貳喜給首諾捻好被角，一面暗罵自己心軟，一面忍不住自我安慰。

這里會不會也是那樣還不知道，況且只是睡一晚，應該不有什么……

“……喜姐姐，我，我有話想問問你……”

黑暗中，首諾細弱蚊蠅的聲音在貳喜耳邊響起，帶著小心翼翼的躊躇。

貳喜不由心下一軟，將剛才的顧慮丟開：“好，你問。”

“嗯……就，就是那個，那個……我……嗯，我……哎呀，還是算了吧……”

鄰鋪茜娘聽見首諾這般吞吞吐吐，忍俊不禁：“首諾是想問大公子的事吧？”

“啊！……沒，我不是……大，大公子……”首諾往貳喜身側縮了縮，緊張得聲音都帶上了顫抖。

面對首諾欲蓋彌彰的否認，茜娘咯咯地笑了起來：“自打下午見過大公子回來，你就一直魂不守舍的。我還道你是擔憂貳喜，沒成想是咱們的小妹妹長大了，對大公子情竇初開。”說完，茜娘嘆了口氣，言語中也帶上了幾分傾慕，“唉，大公子那般神仙人物，又有幾人見之不為其傾倒呢？”

首諾支吾了兩句便不再做聲。貳喜恍然大悟，正想開口便聽另一邊傳來承雨的聲音。

“早就聽聞大公子月華如水，原以為不過傳聞，當不得真。今日粗粗一瞥，深感傳言果然當不得真。月華如水豈可比擬大公子之萬一？”

嘶，這個評價是不是太夸張了點？

等等，聽承雨剛剛的語氣，莫不是也對大公子一見傾心了？

“承雨你……？”茜娘也略感意外。

承雨幽幽嘆息：“……大公子人中龍鳳，豈是我等可以奢望？能偶爾遠遠望上一眼，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