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夜息會詢問一二，誰知絲毫沒有開口的打算，安靜地跟著時與一路來到前院。人高的灌木開著叢叢榮榮的繁花，行成一堵密不透風的花墻。時與剛領著夜息靠近，就聽見花墻那面傳來一道語焉惑人的陌生女音。

“靈主豐神俊朗，瓊林玉質。妾當日于海中遙遙一見，便已傾心。數百年時光非但沒有消磨妾對靈主的情愫，反如陳釀，越久越濃。”

時與暗暗瞥了眼波瀾不驚的夜息，帶著其繞過花墻。花墻之后坐了一男一女兩人。男子身著青色緞光繡花袍，如絲的墨色長發淌落地面，蜿蜒成旖旎的曲線。

眼見夜息前來，璃情眸光一亮，嘴角情不自禁彎出慣有的弧度，繼而碾平：“是么？”

夜息走近一步，就見璃情身側還有一名模樣陌生的女子。

女子頭簪精巧的珊瑚珠貝，波浪般的發梢蘊著閃閃碧藍。白凈的頰邊綴著數枚淡藍的鱗片，媚而不妖。藍白相間的華麗法袍將其側身屈坐的身形勾勒地凹凸有致。

女子剛見夜息望向自己，還未來得及端高姿態湊近璃情，便見其目光僅是從自己身上隨意滑過，繼而落到身前的茶席上。女子見夜息一言不發，目不斜視地徑直落座在茶席另一端，熟練至極地自顧沏茶，遂挑了挑眉梢，嗲了嗓子往璃情身旁湊了湊。

“靈主，她是誰啊？”

璃情正對夜息的反應失落又氣餒。感到女子湊近，不由眉頭一皺，下意識就要離遠三分，隨即反應過來，又強行忍住。

“你說呢？”

女子眸光一轉，垂頭淺笑一聲，繼而看向夜息：“想必這位就是靈界少主了吧。觀年歲，妾大上許多，便厚顏以姐姐自居了。妹妹沉靜穩重，將來定有大成。”

余光瞥見時與暗遞的眼色，女子笑容不變話鋒一轉：“聽聞妹妹頗受靈主寵愛，更是靈主親封的靈界少主。日后待妾入了南術宮，說不得還需得妹妹照應一二。”

時與聞言頓感不祥，再見璃情面色越來越難看，不由心下一沉。正要再次給女子遞眼色，就聽夜息平平淡淡應了一聲：“好。”

女子瞥見時與難看的臉色，以及璃情越皺越緊的眉頭，心知不妙卻又不知為何。雖說是要自己挑撥兩人關系，但一個氣定神閑，一個寡言蹙眉，這要如何挑撥？

女子有心同時與傳音，卻礙于璃情在身側，不敢輕舉。正訕笑著不知如何繼續演下去，夜息已沏好靈茶，奉上兩杯。女子緊張地咽了咽干啞的喉頭，緊隨璃情之后端起氤氳縈繞的靈茶喝了一口。

“噗！”

茶水甫一入口，便被女子噴了出來。這靈茶難喝至極，莫非是靈界少主故意為之？女子眼睛一亮，想到絕妙的切入點。當即將杯盞往茶席上重重一擲。

“這什么靈茶？又腥又澀。妹妹既已大方應好，為何還要暗中使出這般低劣的手段？莫非妹妹是想讓妾在靈主面前失儀，惹靈主不快？”

夜息聞言為自己倒了一杯，輕抿，一如既往地沒有嘗出一絲滋味。

“這靈茶并無不妥。”

女子見狀，十分入戲地冷哼一聲，轉頭對璃情嬌嗔：“靈主~她胡說，這靈茶分明……”

“夠了！”璃情擲下空杯，起身怒喝，“時與，把她帶下去！”

一旁暗自捏汗的時與忙不迭上前將女子架起，往花墻后而去。女子猶自沉浸在戲中，傷痛欲絕。

“不，妾不走！靈主，妾是被她構陷暗害的，是她說謊！靈主莫要輕信她！靈主，靈主！”

夜息眼見著女子被時與強行帶走，再次喝了一口茶水。細細品味后認真道：“這靈茶滋味與往日一般無二，我并未說謊。”

璃情閉目，深吸口氣：“我知道。”自己唇齒間的麻澀與極苦也與往日別無二致。璃情不帶一絲希望，頓了頓依舊忍不住開口，“今日之事，你可有話說？”

夜息想了想，點頭：“有。”

璃情猛地睜開眼，淡金的眼眸亮如繁星。

“你方才那番神情，可是卷軸上所描述的大發雷霆氣急敗壞？”

“是。”

“那海族上神很厲害，三言兩語便能讓你大發雷霆氣急敗壞。”

璃情咬牙握拳，卻又無奈地暗下眸中無盡星光：“那你可知，你遠比她厲害。”

夜息不明所以。

“只一句話，就讓我氣急了，也壞不出來。”璃情望著夜息眉間那粒殷紅的朱砂痣，懊惱，頹然，嘆息，“夜息，我該拿你如何是好？”

雖然說了不去，但百年后的天界大典璃情依舊帶了夜息前去。隨行還有時與嬿姌等人。

此番立儲大典，天界舉辦得極為隆重。不但廣邀六界四海的大小神祇及其親眷，更在砌云廳的舊址之側修建了一座更為輝宏巍峨的宮殿，以作待客及日后天界朝會所用。建成之日，天帝和平大手一揮，命之為“皓天殿”。

皓天殿前，各路神祇接踵而至，天兵天將無不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唯恐出現紕漏。

彔歷作為歷史記錄者，自是來得最早。六界之主中，第一個到來的，是妖皇堯笙。不為其它，只因厭彌聽聞天界準備了許多酒水佳釀，恨不得收到請柬當日便舉辦慶典。好不容易挨到百年過去，厭彌早早便催促著堯笙前往天界。

出乎彔歷意料，來得最晚的竟不是璃情，而是鬼母兮陳。

貌美的天女隨著輕悅的絲竹起舞。蹁躚的廣袖，柔軟的腰肢，如盛花的裙擺，卻也只能吸引小半神祇的目光。

兮陳邁入皓天殿，略略抬頭透過黑色兜帽帽檐隨意掃視，殿中絕大部分目光或明或暗，落在上首右側三個席位之一。兮陳隨之望去，毫不意外地在視線終點見到璃情……及其坐在其身側的夜息。

兮陳心底一突，遮帽下的笑唇瞬間凝滯。直到由仙侍引領到上首左側三個席位末位的空席落座，與居于中間的璽祖凨游頷首打過招呼，唇角的笑意才緩緩恢復。

天帝見諸神俱已到齊，朝身側的侍官遞了個眼色。侍官心領神會，上前一步，一手喚出精致銅鐘，一手喚出小巧銅錘。雙手輕擊，發出沉沉的聲響。

樂者與天女聞聲，紛紛停下動作，恭謹地朝眾神行了一禮，而后井然有序地退出殿外。鐘聲回蕩在整個皓天殿內，繼而向外擴散至殿外廣場，最終響徹整個天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