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流逝，日暮很快西沉。直至夜深躺在陌生的紗帳錦被里，柳葉息都沒能見到那個說著“稍后再來”的顧以嵐。腦中一會是泓一說的“天大的機緣”，一會是顧以嵐離去時繃緊的唇，一會又是前世葉家夫婦溫暖的大手，柳葉息翻來覆去許久才渾渾沌沌睡去。

又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推開，兩道人影走了進來。一人撩起垂落的紗幔，一人緩緩坐到床邊。

見柳葉息睡夢中仍不安穩簇起的眉心，顧以嵐伸手將之撫平，輕笑：“你若是醒著，定然又要怨我一聲不響便擅闖你的房間了。”

靜靜看了片刻，顧以嵐起身往外走去：“將她照顧好，平安帶回來。”

連霜放下紗幔緩步跟上：“公子今夜便走，為何不親自與二小姐道別？”

顧以嵐停下腳步，想回頭再看那人一眼，又極力忍住：“我怕對上她的眼，道別就不再是道別了。”

“公子既不忍與二小姐分別，何不帶二小姐一道回府？”

“她本就身子骨弱，接連奔波早已使她疲憊不堪。何況我失蹤這段時日，他又有多少新動作？府中是否又蘊含了新的危機？不將那些該清除的隱患清除，我如何放心讓她回去？”

連霜垂下眼眸，不再言語。

顧以嵐走出房門，抬頭看了眼月上中天的夜空，頭也不回地對連霜吩咐：“多顧惜她的身子，不必急著趕路。”

“是。”

顧以嵐沖早已候在院中的嵐五嵐六招手：“走吧。”

連霜看著三人漸行漸遠的身影，默默轉身將房門合上。

柳葉息是被連霜叫醒的，醒來時腦子還很遲緩。洗漱完用過早膳，就被連霜扶著上了馬車。剛剛坐定，馬車就動了起來，柳葉息這才回過神來。左右看看，頓時有些慌了：“這是要去哪？怎么就我一人？”

連霜的表情依舊雷打不動，嗓音卻溫柔了不少：“啟程回府。柳二小姐寬心，大師乃出家人，不宜與二小姐同乘馬車，如今正騎馬在外。”

柳葉息聞言，連忙撩了簾子看去。泓一背著藤篋騎在馬背上，一手牽著韁繩一手合掌。眉眼低垂脊背挺直，牙白的僧袍被陽光一照，顯得格外神圣。

柳葉息稍稍安心，放下簾布：“那，他呢？”

連霜看著柳葉息，靜默了一瞬，緩緩道：“公子突有要事，昨日已連夜回了盛城。”

柳葉息愣怔：“……是么？”

什么事這么要緊，連打聲招呼的時間都沒有？柳葉息心里隱隱有了許些不安。

早晨乘馬車從蒼術城出發，午時在官道上尋了個陰涼處隨意用了些吃食，又繼續趕路。眾人夜里尋了一處小村莊借宿，第二日一早便馬不停蹄地繼續趕路。一路上，連霜不時詢問柳葉息是否需要停下歇息，都被婉拒。

僅僅不到兩日，柳葉息心底的不安已愈發明顯。似乎只有早些回去見到那個人才能緩和。

于是，在柳葉息的堅持下，馬車飛速行駛，在出發后的第二日午時前，一行人便抵達了盛城。近一個時辰后，馬車在安寧侯府大門前停了下來。

興許是心事重重，也興許習慣了馬車。柳葉息被連霜扶下馬車時，除了渾身骨頭都快散架外，絲毫沒有前次惡心反胃的癥狀。

充當車夫的嵐十七上前叩響大門，片刻后就有門房將門打開。還沒來得及問出來者是誰，一見嵐十七手執嵐衛令牌，頓時忙不迭招呼身后同伴將大門打開。

嵐十七卻并未進入，而是略一躬身讓到一旁。待連霜扶著一臉菜色的柳葉息，領著泓一入內后，嵐十七才跟著進入。而后告辭一聲，前往漪瀾居復命。

柳葉息望著嵐十七所去的方向，靜默無言。

三人前腳剛一入侯府前院，迎面便撞上笑容滿面的單總管。

“這位大師便是三公子口中的泓一大師了吧？三公子特地交代過，泓一大師是貴客，定要好生招待。”

泓一俊俏的面上滿是祥和的笑容：“阿彌陀佛，是貧僧觍顏攪擾貴府了。”

單總管客套一番后將目光移到另外兩人身上：“許久未見，連霜別來無恙。”見連霜只微微頷首并未言語，單總管也不甚在意，目光落到柳葉息身上便有片刻凝滯，而后回神道，“雖說三公子昨日回府時便已知會過，柳二小姐因禍得福，解了無尾蜂毒恢復原本容貌，又有連霜作伴。但老夫還是不得不依照慣例斗膽問上一句，柳二小姐可有憑證用以自證？”

“……”柳葉息想了想，從荷包里掏出一直對不上時間，便沒戴在脖子上的懷表，以及顧潛的紫吉珮，“這些可否？”

“足矣，足矣。”單總管沖三人拱手：“二小姐與泓一大師舟車勞頓，不如先事歇息。待老夫稟明了侯爺，晚間為二位備宴洗塵。”

“有勞管事費心了。”

單總管與泓一客套兩句，便親自引著泓一前往客院。柳葉息領著連霜輕車熟路往芭蕉院而去。

雖說事先得了顧以嵐的知會。但從大門到芭蕉院沿途的路上，每個初見平安歸來的“改頭換面”、“死里逃生”的柳葉息無不震驚訝然。實在是柳葉息如今的容貌，比之柳施瑤尤勝一籌。然而柳葉息更為在意的，是那些人初見自己之余，隱晦在眸中深處的幸災樂禍。

柳葉息面上鎮定自如，內里不好的預感卻愈發明顯。直到即將穿過桃林，遇上迎面而來的一行人。

為首兩人，一人正是前日連夜趕回的顧以嵐。往日一貫華服加身的顧以嵐，今日竟只身著簡單的青綠絲袍。少了華服分色，顧以嵐瑰麗迤艷的容貌更勝往昔。

柳葉息眉眼舒展，嘴角的笑意正要上揚，目光落在顧以嵐身旁另一人身上，神情頓時凝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