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追溯到清同治十三年的盛夏。

波光粼粼的州河岸邊。一棵濃蔭覆蓋的老柳樹下，一個頭頂留著瓦片頭，后腦勺扎一鼠尾辮的小男孩兒光著膀子，赤著腳丫，只穿一條粗布小褲衩，蹦蹦跳跳跑下河堤，到水邊玩耍。

許是要下雨的緣故吧，成群結隊的燕子在河面上擦著水皮兒上下翻飛。這些燕子像一只只黑色的小精靈，左右舞動著翅膀超低盤旋飛行。臨近水面，燕子兩翅向上豎起，極快地張合。接著，嘴巴輕輕一點水面，凌水而起沖向高空，那姿態真是美極了。小男孩兒停住腳步，定定地看著這些燕子，眼睛都不舍得眨一眨。

忽然，一陣大風刮來。那些燕子竟然迎風而上，隨著氣流上下起伏，兩翅不動，只有尾翼微微翕動。小男孩兒被大風吹了一個趔趄，可那一雙大眼睛始終沒離開那群燕子。

下雨了。銅錢大的雨點吧唧吧唧落在水中，砸在土地上，也砸在男孩兒的身上。他這才突然醒悟過來似的，返身爬上河堤，狂奔而去。

時候不大，雨就停了。小男孩兒不知從哪兒又鉆了出來。這次，他的手里多出來一個書包，肩膀上還搭了件粗布小褂兒。男孩兒走到柳樹下，四處看了看，見附近沒人，順手把書包和小褂兒塞進河岸邊不知誰家堆放的麥秸跺里。然后，拍拍手蹦蹦跳跳地跑下河堤，站在水邊輕聲叨咕一句：“咦，那些燕子呢？跑哪兒去了？”

在水邊站一會兒，見沒有燕子飛來，男孩兒就蹲下身子，用小手熟練地摳泥搓泥蛋兒。剛搓了一小把兒，就見河對面唧唧喳喳幾只燕子在草叢中覓食。

見到燕子，男孩兒立刻來了精神，揚手甩出一個泥蛋兒砸向小燕子。距離太遠了，一擊沒砸中，泥蛋落水的聲音都沒能驚擾到它們覓食。再甩出一個，還是沒砸中。男孩兒沒著急，變換一下姿勢接著砸，直到手中的泥蛋兒全部都扔光了，還是一個都沒有砸中。

小男孩兒很有耐性，也很有心計。他看著對岸仍然歡歡跳躍的小燕子，歪頭想了想，不再砸了。蹲下身子，以更快的速度搓泥蛋兒，一會兒功夫就搓了一大堆。之后，就坐在那一堆泥蛋兒旁，靜靜地看著河中心。

原來，河中心有一蓬茂盛的水草，一只小燕子站在草尖上正低頭尋覓著什么。

男孩兒看準時機，悄沒聲兒地站起身子，暗自掂量了一下距離，瞇著眼睛瞄了一下，倆腳一前一后，身子略微下蹲后傾，拇指和食指輕捻著泥蛋兒，胳膊用力甩向后面，猛地投擲了出去，那泥蛋兒劃著優美的弧線，不偏不倚正砸在燕子身上，整個動作一氣呵成，非常熟練。小燕子撲棱幾下翅膀，掙扎著要飛，可身子又歪歪斜斜地栽了下來。

“噢，我打中嘍，我打中嘍。”

小男孩兒歡快地大叫著，挓挲著胳膊就要往河里撲。

“嗨！小娃兒，別下去！”

隨著這一聲斷喝，就見一道灰色的身影斜刺里從那大柳樹上飄然落下。一股勁風把男孩兒催得仰面朝天倒在河堤上，接著，那人腳尖兒一點水面伸胳膊把小燕子抄在手中，身子憑空一擰，沒有借助任何外力，眨眼功夫又縱身上樹，消失在濃蔭之中。

這一連串的動作真是太快了！那孩子摸著摔疼了的屁股，還沒醒過悶兒來，人影早就不見了。眨了眨眼，看著平靜的水面，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砸中的小燕子不見了，同時對面草棵子里覓食的那幾只燕子也呼啦啦飛走了。

男孩兒在水邊愣了一會兒神，覺得剛才一定是自己看花眼了，抓起一把泥蛋兒，又尋找下一個目標。這時，忽然聽到岸邊大柳樹上‘刷拉’一響，隨后又傳來唧唧的鳥兒的驚叫聲。

“我的小燕子！”

男孩兒輕呼一聲，手腳并用爬上河堤，直奔那棵大柳樹。

站在樹下，男孩兒揚起臟兮兮的小臉兒往上看。但見濃密的枝條掩映之中，一個身穿灰色僧服，白胡子白眉毛的老和尚斜倚著樹干，腳蹬著樹杈兒，兩眼笑瞇瞇的正看著他呢，手里摸挲著的正是剛才那只受傷的小燕子。

“那是我的，剛才我砸中的燕子！”

男孩兒一口咬定。

“沒錯，不過你想要過來拿啊！”

老和尚仍然笑瞇瞇地低頭看著他說。

“那是我的，還給我。”

男孩兒一邊固執地嚷嚷著，一邊不停地拍打著樹干，急得滿臉流汗。

“我剛才已經說了，想要上來拿啊！”

老和尚扒拉一下蓋住眼角的長壽眉，勾起手指做了個上來的動作，然后又把身子往上挪了挪，一臉的挑釁，看準了他上不來。

男孩兒一臉憤恨不再言語，真的開始往樹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