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聽李鴻章提起父母,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思鄉(xiāng)之情,尤其看到李鴻章那花白的胡須,一臉慈祥的笑容,他頓時想起了遠在家鄉(xiāng)薊州的爺爺。爺爺跟這個李大人年歲應該差不多,老人家平時嘴喜歡他這個大孫子,可自己在家時因為淘氣,時常惹爺爺生氣不開心,如今爺爺也不知道什么樣子了,他肯定很想我。這么想著,李三不禁眼圈兒發(fā)紅,趕緊仰起頭假裝看字畫,使勁兒把眼淚往肚子里面咽。李鴻章憐惜地看著面前的這個大男孩,想自己幾句話就觸動了他那柔軟的一面,看來這個孩子真是個俠骨柔腸的人呢。在如今這個弱肉強食的社會,像這樣重情重義的人實在是不多了。
咽下眼淚,李三把目光從那幾張發(fā)黃的字畫上挪開,穩(wěn)了穩(wěn)心神,這才轉過臉沖李鴻章笑了笑,脫口說一句:“李大人,你老挺像我爺爺?shù)摹!?
但隨即他就意識到自己說走了嘴,他其實還沒從剛才那思鄉(xiāng)的情緒中走出來呢。意識到這一點,李三那一張白凈的小臉兒立刻漲得通紅,趕緊低下頭,兩手交叉,不知所措地看著自己的腳尖兒。這一切變化都沒有逃脫李鴻章那一直凝視著他的眼睛,立刻順著話茬兒柔柔地說:“孩子,你爺爺也像我這么大歲數(shù)么?”
“是的,不過我爺爺可比您老多了。”
李三臉更紅了,語無倫次地回答著,頭低得都快挨著茶幾了。李鴻章心里一喜,立刻趁勢發(fā)起心理攻勢:“孩子,聽口音你不像天津本地人呢,老家是哪里的?”
“京東薊州上倉西邊程家莊。”
李三老老實實回答。
“家里都有啥人啊?”
“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還有兩個姐姐。”
“你家里父母老人都還好吧?”
“他們……他們……”
“他們怎么啦?”
“大人,您,您別問這個了好不好?我已經(jīng)……已經(jīng)十來年沒見過他們了,我……我,嗚——”
李三再也忍不住,雙手捂著臉‘嗚嗚’地哭了起來。
李鴻章也被他哭得動了感情,一把摟住他,一邊掏出手絹給他擦眼淚,一邊安慰他:“孩子,別哭了,都是我不好,不該問這些讓你傷心的事情。”
哭了一會兒,李三感覺痛快了許多,抬起頭,不好意思地看著李鴻章,啞著嗓子說:“大人,別笑話李三,我……我真的是挺想家,想我的家人了。”
“他們也一定很想你呢。”
“嗯。”
“我想,你自己出來這么多年,家里老人一定盼著你風風光光地回去,不如這樣,你就在我這總督府做事吧,我想依我這朝廷一品大員的權利,給你封個四品的頂子是手拿把掐的事兒,不知你意下如何呀?”
“大人,我知道我自己的能為,那狗肉是上不了桌席的。如若大人您老不嫌棄我李三曾經(jīng)偷過您的東西,咱爺倆交個朋友可以,那做官封什么頂子的事情還是不用您老費心了。”
“為什么呢?”
李鴻章心里一驚。
眼前的這個年輕人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時下不少人費盡心機巴結他,成千上萬兩黃金白銀送禮,就為謀個一官半職,求個光耀門庭,他怎么對這唾手可得,天上掉餡餅的美事兒無動于衷呢?這么想著,不禁對他越發(fā)地欽佩,想那大清朝年輕人如若都有李三這樣的修為,還愁國家不強盛么?可是他為啥就這么反感做官呢?李鴻章靜靜地看著面前的這個年輕人,急于走近他的內心世界。于是,接著問一句:“孩子,告訴我,為什么不愿意為朝廷當官做事呢?”
“我就是不想坑害老百姓。”
“難道做官就是坑害老百姓么?”
“當然了。反正我是這么認為的。您沒聽人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么?那可都是老百姓的血汗吶,我可不想被老百姓罵一輩子,再說了,一天到晚讓人當狗似的使喚著,我也不習慣。”
“哦——”
李鴻章深吸了一口氣,他終于明白了為啥李三要把那官印扔進茅房坑里,他其實是痛恨當官的已經(jīng)到了一定程度,這樣的人如果讓他回到民間,遇到反叛朝廷的高人拉攏,將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不行,我一定要留住他,慢慢地感化他讓他為朝廷做事,我就不信這世上真有見錢眼不開,見利繞著走的傻蛋。這么想著,李鴻章沖著李三慈祥地笑了笑,把沏好的茶葉水端到他的面前。
李三此時已經(jīng)恢復了平靜,清亮的眸子一眨一眨看著李鴻章,想了想,感覺自己方才的話是不太好聽,遂接過茶碗喝了一口水,沖李鴻章淡淡地一笑,有點不好意思地說:“總督大人,請恕李三直言,我就是一莊稼小子,干啥事直來直去慣了,說話從來不考慮后果的,您老千萬別見怪哦。”
“哈哈哈——你這個小李三吶,這幾天你少氣我了么?我啥時候怪過你呀?我要是怪罪你,早就嗯——”李鴻章用手比劃了一個殺頭的姿勢,然后又是一陣哈哈大笑。李三也不好意思地跟著笑了起來。
倆人又說笑一陣,李鴻章話鋒一轉,頗為惋惜地說:“孩子,既然你無心仕途,我也不好再勉強,但你這朋友我是鐵定要交的,反正天津離薊州也不是很遠,以后有啥為難著窄的事情,不要見外,盡管來找我就是。”
“謝謝總督爺爺,您老的心意我全部領受,時候不早了,您老也該歇息了,那……晚輩李三就此告辭啦。”
李三說完,起身抱拳行禮,轉身就要往外走,恰在此時,李三聽到房門外一陣腳步響,心里頓時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