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心急火燎,一路疾行,不一刻就到了薊州城外。
離城門樓子還挺遠,他就望見那里有一大堆人聚在下面。一個箭步奔到跟前,抬頭一看,眼淚‘刷’地就下來了。但見二哥梁英的人頭高高懸掛在城門樓子正中,張嘴瞪眼,似乎被沖天的怒火燃燒著,想喊又喊不出來。透過朦朧淚眼,他仿佛看見梁英那張開的嘴在動,在大聲地呼喚著他。
“二哥!我來了!”
李三大吼一聲,‘啪’地甩出一枚飛鏢,那小燕子帶著風聲正打在吊著梁英頭顱的繩子上,那顆人頭瞬間掉落下來。人群中立刻暴發出一陣尖叫:“快跑哇,梁英活啦!”
伴隨著這尖叫聲和驚慌失措的跑動,李三一個大鵬展翅從人群上方撲過去,伸手接住人頭,隨后一個鷂子翻身,掠過人群,只在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之外。
李三一邊奔跑,一邊脫下外衣裹住梁英的人頭,打個結系在身上。施展輕功一路腳不沾地,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就到了梁英家門前。郭連發和許子謙以及梁家眾人正在棺材跟前等著,見到李三,立刻起身迎上去。
李三緩緩地從身上解下包裹,放到棺材旁邊一張桌子上,顫抖著手打開,露出梁英的人頭。
眾人忍住眼淚(因為按當地習俗,死去的人是不能見到活人的眼淚的),圍過來一看,立刻都驚呆了。
但見此時的梁英,嘴唇微閉,雙目微合,面容安詳如生,只是眼角唇邊和鼻孔內滲出縷縷血絲。
許子謙長出一口氣,幽幽地說:“梁二爺這是到家了,見到親人也安心了。趕緊找針線,打開棺蓋把這頭給他縫上去吧。”
針線很快就拿來了。
此時,梁英媳婦再次從昏迷中醒來,披頭散發從屋里跑出來,一邊跑一邊尖叫:“梁英,梁英,你等等我,等等我呀!”
大家見他這樣,趕緊連抻帶拽把她架回屋里,梁家長輩嬸子大媽則圍過去又是安慰又是開導。
外面靈棚里,李三接過梁英叔叔遞過來的針線,把梁英的頭與尸身擺好放正,強忍眼淚,一針一針縫合到一起。每縫一針,他的手就哆嗦一下,那尖利的鋼針就像扎在他的心尖子上,越扎越疼,越扎越難受。
看著那張熟悉的臉,想起六年前在州河邊,第一次見到梁英時,梁英那讓他打心里佩服的草上飛功夫;演武場上,哥五個八拜之交結為異性兄弟,發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參加義和團與清軍白龍灣一戰,是二哥那驚天一吼,讓他從軟弱變得勇猛。如今,大哥遠走他鄉,老四戰死沙場,二哥又慘死在小人之手。蒼天哪,你就睜睜眼吧,這壞人當道,好人遭殃的日子,快讓它過去吧!
李三心里吶喊著,終于縫完最后一針。再看一眼好兄弟依然難以閉合的雙目,李三再也忍不住,大叫一聲:“二哥呀!你一路走好哇!”
喊罷,拍打著棺木,痛哭失聲。
在許子謙和商家兄弟努力地撮合打點下,雖然李三搶回了梁英的人頭,官府也沒再追究。朱三靴子兄弟倆盡管心里不服氣,但也怕再折騰下去會惹起眾怒,因為畢竟梁英的聲望在上倉乃至薊州都是叫得挺響的,所以也就作罷。
梁英的葬禮辦得非常隆重。
出殯那天,四鄰八村的老百姓加上梁英在江湖上的朋友,近千人來為他送葬,哭聲震天,就是鐵石心腸的人聽見了,也會傷心落淚。
發喪了梁英,李三大病了一場。躺在炕上,昏昏沉沉整天念叨:“梁英,梁英。”
他非常后悔自己沒能制止梁英逛廟會;后悔不該在那一天去BJ送酒;更后悔那天晚上住在BJ。他覺得這一切都是他的錯。夜里睡覺,一閉眼他就被惡夢驚醒,眼前總是晃動著梁英血淋淋的人頭,和那斷了手腳的尸身。
郭連發怕他就此一蹶不振,真的把自己的身體糟踐出病來。整天寸步不離陪伴著他,為他尋醫找藥,陪他打拳練槍,拉著他到村外散步,講些不著邊際的笑話,分散他的注意力。
經過一段日子的調養,李三總算走出了失去好兄弟的陰影,漸漸恢復了常態。
那一天,郭連發陪著李三到興泰德演武場練拳。剛練了兩趟,許家仆人進來了,悄悄把郭連發叫到一邊兒說:“郭五爺,前些日子那個賣驢的小柵欄來了,口口聲聲要找李三爺,您說讓李三爺見他么?”
“小柵欄在哪兒呢?我當然要見啦。”
李三不知啥時候跟過來,一聽小柵欄立刻興奮地大叫。
仆人嚇了一跳,趕忙解釋:“三爺莫怪啊,因為許老爺有吩咐,說您老大病初愈,一般的人不讓打攪你老呢。”
李三一聽,大笑著說:“哈哈,那小柵欄可不是一般的人呢,那是我們六弟,二般的。”
話音未落,就見小柵欄笑瞇瞇站到跟前:“三哥,五哥,我來啦。”
“來了好哇,走,進屋喝茶去。”
郭連發緊著張羅。
三人勾肩搭背進了屋。
落座后,小柵欄環顧四周,緊著問:“梁二哥呢?咋不見梁二哥呀?”
旁邊的郭連發一聽他問梁英,伸手使勁兒擰了他大腿一下,趕緊把話岔開:“咋樣啊?六兄弟,又賣驢來了?”
小柵欄掃一眼兩眼發直的李三,狐疑地問:“三哥呀,咋地啦?看見我不高興咋地?”
聽小柵欄這么一問,李三忽然就又想起了梁英,當即抱住小柵欄,哽咽著說:“六弟呀,告訴你吧,你二哥他……他,他已經死啦。”
“什么?二哥他死了?三哥你瞎說呢吧,這不是真的!”
小柵欄蝎子蟄屁股似的,一下子蹦起來多老高,瞪大眼睛連聲問。
郭連發站起來,把他按到凳子上,含著眼淚緩緩地說:“是真的,二哥是死了,已經快過百日了,三哥因此大病了一場,這幾天剛好點兒。”
“三哥,五哥,二哥身體那么棒,他是咋死的?”
小柵欄已經從李三悲憤的臉上看出了異樣,緊著問。
郭連發一看瞞不住了,也不想再瞞他了,當即把梁英被朱三靴子他們設計暗害并斬首示眾的事兒,一五一十都告訴了小柵欄。
小柵欄聽完,拳頭攥得‘嘎巴嘎巴’響,咬牙切齒發誓:“三哥,五哥,我不會讓二哥白死的,我一定要殺了朱三靴子,給二哥報仇雪恨!”
說著話,就要往外走。李三一把拽住他說:“報仇,誰不想報仇哇?可那朱三靴子在朝廷里勢力那么大,恐怕咱們殺了他,自己也跑不了,還要連累整個家族。這樣跟他一命抵一命,不值。俗話說,君子報仇三年不晚,要報仇,咱們必須想個萬全之策,起碼得有個賺頭兒,別牽扯太多的人。”
小柵欄想了想,點點頭。商量著先到梁家看看二嫂子,順便到梁英墳前燒幾張紙,祭奠祭奠。
之后,三人到鎮上小鋪子買了幾沓燒紙,又買了新鮮水果和糕點,提著就去了梁家。也正是他們的這一次去梁家拜訪、祭奠,才引出來李三大鬧騾馬市,怒殺朱三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