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倉鎮(zhèn)是農(nóng)歷逢五逢十的集日,那天正好是初五。一大清早,人們就陸陸續(xù)續(xù)從四面八方趕來,三三兩兩聚集在朱家糧庫附近,拿著口袋等著買糧食。
李三他們幾個提前就摸清了朱家糧庫的底細(xì),制定了周密的疏散路線,同時,對朱家父子的生活規(guī)律也掌握得一清二楚。那朱三靴子是個大煙鬼,每天跟他那幾個保鏢前半晌都要到鎮(zhèn)上一個小飯館抽大煙,糧行里就是朱老爺一個人盯著,所以他們就把行動時間定在了這個時間段。
那天,朱老爺和往常一樣,照舊早早地就打開了倉庫大門,看著眼前這么多買糧食的人,朱老爺立刻心花怒放,一雙昏花的老眼里迅速閃過一絲貪婪。當(dāng)即在每日糧價的黑板上,大筆一揮,把當(dāng)日糧價又提高了三成。見糧價又漲了,買糧食的人群就開始騷動,接著有人罵罵咧咧。但更多的人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們的無理加價,仍然非常主動自覺地按照先來后到的順序排好隊等著糧倉開門。
看著這些老實巴交排隊的人們,朱老爺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心里話:窮小子們,等著吃好糧食吧。接著,吩咐伙計把事先準(zhǔn)備好的細(xì)沙子倒進(jìn)米囤,用鐵木锨攪合攪合,這才打開糧倉大門。
糧倉大門打開以后,兩個面無表情的小伙計拿著一大串鑰匙,接著稀里嘩啦打開各個倉庫的大門,準(zhǔn)備好量糧食的升和斗還有大秤。賬房先生胳肢窩夾著賬本,手里拿著算盤,戴上老花眼鏡坐在帳桌前,準(zhǔn)備算賬收銀子。
見伙計們都準(zhǔn)備就緒之后,朱老爺背著手,再次掃一眼排隊買糧食的人群,見人們越聚越多,遂威嚴(yán)地干咳一聲,擺擺手示意伙計們開始賣糧食。
就在這時候,只聽排隊買糧食的人群后面,梁英把手指含在嘴里,打了一個很響的口哨,排在中間的郭連發(fā)順勢往前一涌,就見那買糧食的隊伍霎時就炸了營,潮水一般涌進(jìn)糧食倉庫。年輕力壯的扛麻袋,力氣小的往小袋子里面裝,大米小米高粱米,麥子玉米大黃豆,不管三七二十一,扛起來就跑端起來就顛兒。李三悄沒聲兒地混進(jìn)庫房里面負(fù)責(zé)輸送,有扛不起來的幫一把,搬不動的送一程,實在扛不動的就讓他們灌小袋背著跑。梁英和郭連發(fā)空著手看似閑來沒事看熱鬧,其實是負(fù)責(zé)在外面疏散,防止人們擁擠。
這倉廒碼頭上糧食倉庫一哄搶,那些趕集的一傳倆,倆傳仨也都一窩兒蜂地跑了過來,整個碼頭上霎時人來人往,男女老少齊上陣,能背多少背多少,逮著啥搶啥,碰上啥背啥,搶到手后就在李三、梁英和郭連發(fā)的指揮下四散逃開。那離家近的,一次不夠又回來扛第二次,第三次。
想那朱老爺早就霸道慣了,哪見過這陣勢啊,當(dāng)時就傻了眼,趕緊伸手阻攔,可是攔了這個跑了那個。于是,趔趔趄趄跟在扛糧食的人們身后,捶胸頓足,可著嗓子大喊大叫:“鄉(xiāng)親們,鄉(xiāng)親們吶,別搶啦!別搶啦,明兒我降價還不行嗎?”
然而,到了這個時候,誰還有那心思聽他的。饑餓的災(zāi)民早就對他百分之一萬的不滿了,恨不得把他碎尸萬段都不解氣呢,所以根本就沒人搭理他。人們把所有能盛糧食的器具都用上了,盆子、瓢、升、斗,能搶多少就搶多少,不搶白不搶。
看著趕大集的人們越來越多,爭著搶著還在拼命地往他的糧食倉庫里鉆,朱老爺蒙頭轉(zhuǎn)向,欲哭無淚,嗓子都喊啞了,求了這個求那個,就差給人們跪下了,直到三座倉庫都被搶空了,這才想起來派人找兒子。當(dāng)一個早就被嚇蒙了的小伙計呼哧帶喘跑到朱三靴子抽大煙的小飯館時,那朱三靴子跟那個叫小白鞋的老板娘還在吞云吐霧,抽得上癮。他那幾個常伴身邊的保鏢則在外間屋置色子打麻將,也玩得正在興頭上。所以,那小伙計跑進(jìn)來他們根本就沒當(dāng)回事兒。直到那小伙計哭死賴命大叫一聲:“三少爺,不好啦!碼頭上糧倉被搶啦!”
“什么?糧倉被搶了?”
朱三靴子大吼一聲,蝎子蟄屁股似的‘噌’地從炕上彈起來,一把揪住小伙計的脖領(lǐng)子,不相信似的緊著問:“你說什么?糧倉被搶啦?是誰這么大的膽子,敢動老子的倉庫哇!”
小伙計被揪住脖領(lǐng)子,舌頭都快勒出來了,哪還說得了話呀,臉紅脖子粗張著嘴‘嗚啦’。朱三靴子一生氣,把他搡到地上,他這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回話:“可了不得了,三少爺。那四鄰八村趕集上店的上千口子人吶,不管不顧上去就搶,老爺和賬房先生倆人根本就攔不住哇,氣得光剩下突突亂顫啦。”
“媽拉個巴子的,這倆老東西真是沒用啊。”
朱三靴子忿忿地罵一句,靴子都不顧的穿,光著襪腳子就跑出小飯館,直奔碼頭糧庫。
可是,等他跑到到糧庫一看,連個人影兒都沒有了,只有幾個上年紀(jì)的老頭兒老太太蹲在路邊,若無其事地?fù)焓爸飞先藗冞z落的糧食粒兒。再仔細(xì)觀瞧三個大糧食倉庫一片狼藉,所有糧食已經(jīng)被洗劫一空,甚至連里面的隔斷墻都推倒了。磚頭瓦塊摻和著散落的糧食粒子,東一堆西一堆。
走出倉庫,迎面看到他爸朱老爺哭喪著個臉,捂著胸口,渾身顫顫哆嗦,傻子似的磨叨:“這可咋辦吶,這可咋辦吶。”
朱三靴子沒好氣地瞪了他爸一眼,恨恨地說:“那還咋辦吶?有囊有氣就自個兒死嘍去!”
朱老爺一聽,立刻臉色發(fā)白,指著朱三靴子顫聲說:“你……你……”
第三個字沒說出來,就‘咕咚’一聲撲到在地,口吐白沫,倆眼翻白兒,真的就一命嗚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