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李府的所有護衛都虎視眈眈看著這師徒倆,沒有人說話,只聽見一幫人呼呼的喘氣聲。李三抬頭看一眼樓上,幾個窗口都往外探著黑洞洞的槍筒,只要他們一動,立刻就會被打成馬蜂窩。不一會兒,就見從那小洋樓里面走出來一個白凈面皮,嘴巴上沒有一根胡子的男人。跟那幾個剛從樓里出來的衙役嘀咕了一句什么,那幾個衙役立刻都閃到一旁。沒胡子男人邁著四方步扭過來,沖著石敢當和李三做了個‘請’的姿勢,倆人隨即跟著他往里走。走過一截樓道,又穿過一截走廊,在通往二層樓梯的拐角處,從一間屋子里走出來一個穿黑衣服戴大蓋帽子的軍士,非常禮貌地把石敢當攔住了,低聲說:“這位壯士請留步,讓這個年輕人先上去,總督大人一次只能會見一個人,不好意思,請——”
“這個……”
石敢當意味深長地看了李三一眼,李三報以淡淡的微笑,朗聲說:“放心吧,大師叔。我不會有事兒的。”
石敢當很無奈地又看了李三一眼,叮囑一句:“三兒啊,一切要小心謹慎。”
“哎,我記住了,大師叔。”
石敢當仍然不放心地看著李三,剛要說什么,那軍士推了他一下,把他推進了旁邊的一間屋子。就在那一瞬間,李三一眼瞥見那間屋子里橫眉立目站著四五個壯漢,心中不禁一凜,戀戀不舍地看著石敢當的背影,顫聲說一句:“大師叔,保重啊。”
然后,邁著輕快的步子跟著那沒胡子男人噔噔地上了二樓。
到了樓上,李三跟著那沒胡子男人七拐八拐,來到一間大屋子門前。那沒胡子男人低聲下氣向里面稟報:“大人,那孩子帶來了。”
“讓他進來。”
“喳。”
門開了,沒胡子男人迅速閃到一旁,李三正欲抬腿往里走,感覺迎面‘嚓’地一響,情知不妙,但躲閃已經來不及了。當即把身子往后一仰,整個人幾乎是平躺著擦著地皮旋進屋里,然后一個鯉魚打挺站到那寬大的紫檀木雕龍畫鳳的寫字臺前。屋子里,幾個人同時發出‘啊’的一聲驚叫。
李三回頭一看,三支利劍齊刷刷釘在正沖門口的那面墻上。李三扭過臉,撇撇嘴淡然一笑說:“這么大個總督府,玩兒點光明正大的好不好哇,除了打冷槍就是放冷箭,這還讓老百姓活不活啦?”
“放肆!”
對面太師椅上,那身穿官服,頭上頂戴花翎的那個大人,啪地一拍寫字臺厲聲呵斥。
李三看他一眼,把脖子一梗,不卑不亢回應:“你還別這么橫,不歡迎我進來,我走行不?沒想到人家上趕著給你送東西來,你還老大的不樂意,真是拿人好心當成驢肝肺。”
這么說著,轉身就往門口走。
“站住!小子,你以為你這是逛商場趕大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哇?”
隨著這一聲斷喝,左右兩邊各閃出一個彪形大漢,一邊一個架住李三,那架勢恨不得一下子就把他捏死。李三掙了一下沒掙脫,遂恨恨地看向寫字臺后面那個大人。
“放開他。”
那總督大人又發話了,倆壯漢立刻松開手,退到一旁。但隨后又有人在一旁喝到:“大膽刁民,見了總督大人為何不跪?”
李三扭臉看了那人一眼,又是淡然一笑:“嘁,你這是說的哪里話?我剛這么大小歲數,一不偷二不搶三不貪贓枉法,咋就成刁民咧?我李三長這么大,在家跪父母,進廟跪佛祖,還真沒跪過別的啥人兒呢。就不跪咋著?”
“不跪?我看你跪不跪!”
方才架住他那個大漢竄過來飛起一腳,踹向李三后腿彎,李三靈巧地一跳躲開了。那大漢緊接著又是一個掃堂腿外加連環腳,招招直杵命門。李三泥鰍一樣左躲右閃,順著那大漢的一招一式輾轉騰挪,以柔克剛,一一化解。另一個大漢見狀,也參加進來,一前一后形成前后夾擊陣勢。李三見勢不妙,一個鷂子翻身躍出陣外,腳尖一點寫字臺‘嗖’地躍上窗臺,一屁股坐在窗臺上,扭動著身子大聲嚷嚷:“不玩兒了不玩兒了,你們倆大人欺負一個小孩子,算什么能耐呀?”
“下去!”
總督大人用力一拍寫字臺,沖著那倆大漢又是一聲斷喝。倆大漢唯唯諾諾退了下去。李三坐在窗臺上,這才有機會環顧整個屋子:古董架,發黃的字畫,大茶幾,圓桶形凳子。呵呵,這不正是那天夜自己里來過的那間大客廳么?只是那天夜里沒理會兒那張寫字臺和太師椅。
他這一愣神兒的功夫,總督大人又發話了,不過那說話的聲音柔和了許多:“李三,快下來吧。我這兒有話要問你。”
“好的,你問吧。可是慢著,你怎么知道我叫李三的?”
李三不情不愿靈巧地跳下窗臺,復又站到總督大人對面,眨巴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歪著腦袋看著李鴻章不解的問。
李鴻章一下子就被他這頑皮的樣子給逗樂了,用手指點著他說:“哈哈哈……你還問我,剛才不是你自己個兒自報家門告訴我的么?”
“我……”
李三臉一紅,低下頭不再吱聲。李鴻章卻仍然面帶微笑,與適才的威嚴刻板判若兩人。其實,此時此刻的直隸總督李鴻章,見這個鄉下孩子如此機敏過人又不失天真無邪,已經從心里喜歡上他了。他用欣賞的眼光定定地看著李三,和顏悅色地問:“李三啊,沒想到咱倆還是當家子呢。你剛才說給我送東西來了,送的是什么東西呀?拿出來吧。”
見李鴻章對自己態度這么好,李三也不再跟他對立。抬頭看著他,非常淡定地說:“實話告訴你吧,我李三就是拿走你官印的那個人,想那破玩意擱在我手里也沒啥用處,所以我今兒個就給你送回來了。”
“你?!!”
李鴻章‘騰’地從太師椅上站起來,驚愕地看著李三,那表情不亞于聽到皇上要讓位給他。旁邊坐著的那幾個人也錯愕地張大嘴巴,個個把眼睛瞪成牛卵,看著面前這個身體瘦弱纖細,面皮白凈清秀的鄉下小子。
李鴻章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復又坐回太師椅。干咳幾聲,倆眼緊緊盯視著李三,板起臉拖著官腔問道:“那東西呢?快拿出來吧。”
這個叫什么總督的臉子屁股的也太多了吧,剛才還好模好樣的呢,怎么立馬又晴轉多云咧?李三腦子里迅速轉了幾個彎兒,隨即耷拉著眼皮,也拖著長腔說:“給你,可以。但我也是有條件的。”
李鴻章一愣,心里話兒這鄉下孩子還真挺彎彎繞的。隨后又滿臉堆笑地說:“啥條件,說。”
李三毫不畏懼地看著李鴻章,一板一眼地說:“放了因為我的燕子飛鏢被打進死囚牢的大悲禪院云際法師,還有那些平白無故被抓進大牢的鄉下老百姓。”
李鴻章一聽放人,立刻收斂笑容,把眼一瞪嗔道:“他們那些人可都是亂黨紅巾軍啊,哪能說放就放?”
李三抿嘴一笑,淡淡地說:“哼,紅巾軍綠巾軍還不都是你們官府說了算?這老百姓圖個吉利圍跳紅圍巾就是亂黨了,要是大家伙兒都披上龍袍那都是皇上了么?糊弄誰呀。”
“你……”
李鴻章被問住了。這時,旁邊一個官員模樣的老頭厲聲斥道:“放肆!真是滿嘴胡言。”
李三扭臉看一眼那個老頭,挪揄地一笑,反唇相譏:“對了,我是放肆了點兒,滿嘴瞎說大實話,可是你們呢?滿大街看見腦袋上掛紅的就是亂匪,就是紅巾軍,就給抓進大牢,這樣濫殺無辜,就不放肆了?笑話。”
“都給我下去!”
李鴻章被李三說的有點掛不住臉兒,又是一拍寫字臺。旁邊那幾個官員模樣的立刻起身,弓著腰倒退著走出客廳。李三也轉回身,跟在那幾個官員身后往外走。
“李三,你回來。咱倆這話可是還沒說完呢。”
李三抿嘴一笑,轉身站在門口看著李鴻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