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算來,李三一晃已經離家好幾個月了,在那兵荒馬亂的年月,家人的掛念可想而知。
此時,李三母親和妻子見他平安歸來,高興地直抹眼淚,閨女兒子更是圍著他:“爸爸,爸爸。”地叫個不停。拴好大白馬,他一手一個抱起歡蹦亂跳的兒女,心里稍稍寬慰了許多。
夜里,躺在炕上,妻子跟他說起了白天到上倉鎮上買糧食的事兒。
那年頭兒,陸路交通不是挺方便,官府大興漕運,一條州河就成了薊州貫通南北的水上交通要道。
離散的家鄉上倉鎮依托州河,有一座規模不小的漕運碼頭,而且是當時漕運最北面的糧倉所在,為當時天津至薊州五大倉廒之一。所有從天津衛運過來的糧食,都要經過上倉碼頭入糧倉,然后再從倉庫發往各地。
時值災荒之年,糧食顯得越發地金貴。
當時,上倉碼頭有個大糧商朱老爺承包著上倉碼頭整個倉廒。說起來,這朱老爺雖然不是本地人,但勢力龐大。據知情人透漏,他有個自幼進宮當太監的叔叔,在大清朝皇宮中擔任著大內總管職務,京城皇宮中所有吃喝拉撒,物資供應都由他一手掌控。所以,這碼頭上凡是往來的商船一到,都必須先經過朱老爺這一關。所有從這里卸船的一應物品,到了朱老爺這兒都是低價買進,存入倉庫,然后囤積居奇,高價賣出。
啥叫朝里有人好做官吶,這朱老爺有那朱公公撐腰,人們眼看著朱家靠坑害百姓腰纏萬貫,耀武揚威在碼頭上稱王稱霸,敢怒而不敢言。
如今,眼見本地鬧水災,糧食顆粒無收。
朱老爺瞅準這個發大財的好時機,在碼頭上擴建了糧食倉庫,截住所有運糧商船,低價購進成千上萬石糧食,存入倉庫。人們到他那兒買糧食,一天一個價兒,水漲船高,昨天賣一文錢一升的大米,今天就可能漲到三文錢一升,而且分量越來越少。
聽妻子說到這里,李三按捺不住‘噌’地從炕上坐起來,急急地問道:“那個朱老爺這么胡亂漲價,坑害老百姓,官府就沒人敢管他了么?”
“唉,快別提什么官府,那些當差的本來就跟朱老爺一個鼻子眼兒出氣,還不是多收點稅就過去了。”
“哼!”
李三復又躺下,但翻來覆去,一夜難眠。
為探明究竟,第二天一大早,李三早早起來,徑直就去了上倉鎮漕運碼頭。
這時候,碼頭上有幾只糧船正在卸貨,一麻袋一麻袋的大米、玉米和黃豆源源不斷地進了朱老爺的倉庫。有附近的村民,見卸船時有散落地下的糧食粒兒,就爭著去撿。遠遠地,李三看到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手里端個破瓢,正費勁地跪在地上一粒一粒撿拾著地上的糧食粒兒。忽然,不知從哪兒竄出來一個腳上穿著大皮靴子的年輕人,沖著老太太就跑過去,非常蠻橫地一腳踩在老太太瘦骨嶙峋的手上,接著又使勁兒一捻,老太太頓時‘嗷’地一聲哀號,把破瓢摟在懷里,渾身抽搐,趴在了地上。
這不是明顯地恃強凌弱么?
李三見此,再也看不下去,一個箭步沖上去,伸手一把推開那個年輕人,一邊扶起倒在地上的老太太,一邊看著那年輕人,好言規勸道:“小伙子,這做人吶,要留點德行,你看老太太這么大年紀了,就是撿你們家掉在地上的幾個糧食粒兒,至于下那么大的狠手么?”
年輕人見有人阻攔,頓時把眼一瞪斜乜著李三,撇撇嘴不屑地說:“哼!你算哪根蔥哪瓣蒜吶?她撿老子家的東西,老子就是揍她一頓你又能拿我咋著?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李三見他這么蠻橫不講理,并沒與他針鋒相對,微微一笑耐著性子說:“我說大兄弟,這做人總得有個尊卑長上吧,雖然這糧食是你家的,但掉地上你們也不要了,她撿了去對你也沒啥影響,可對她來說可能就是救命了,再說你欺負一個這么大歲數的老太太,算什么能耐呀?”
這邊倆人越爭辯聲音越大越,立時圍上來一大幫人瞧熱鬧。
李三看見周圍的人越來越多,那年輕人竟是咸淡兒不進,遂瞪了他一眼,不再跟他理論。彎腰攙扶著仍在顫抖不已的老人,扶著她想走。沒想到此時那年輕人突然跳起來,抬腿就向李三的后腰踹過去。李三聽到動靜,迅速轉身,伸手拽住那只踹過來的大皮靴子,輕輕一拉,又往前一送。這一拉一送,看似沒用多大勁兒,但內力極強。那年輕人頓覺腿一麻,身子一晃,‘啪嚓’栽了個仰面朝天,惹得人群中一陣哄笑。李三拍拍手,扶著老太太繼續往前走,頭都沒回一下。
年輕人從地上爬起來,喊叫著還要追,旁邊有人拽了他一下,輕聲說:“追啥追呀,你打不過他的,你知道這個人是誰嗎?燕子李三,就是那個大破八國聯軍洋槍隊的燕子李三吶。”
年輕人聽罷,又是一撇嘴,輕蔑地說:“哼,我管他什么燕子李三,家雀兒李三的,別人怵他,我可不怵他。”
但說歸說,通過剛才的交手,他心里明鏡兒似的,真要動作起來自己肯定不是那李三的對手。于是,看著李三扶著老太太蹣跚離去的背影,摸摸自己摔得生疼的屁股,還是知趣兒地拍拍身上的土,轉身進了糧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