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是吃飯的點兒,可是飯館大廳里卻沒有人。梁英想都沒想一步就奔到里屋門前,一挑門簾兒,見小白鞋和朱三靴子正躺在炕上像一對大蝦米似的抽大煙。
看見朱三靴子,梁英立刻想起頭天晚上他欺負小柵欄的事,那火‘噌’地就竄了上來,往門口一站,大吼一聲:“朱三靴子,你個王八蛋,給我滾出去,往后別再讓我看到你!”
朱三靴子知道梁英的厲害,二話沒說扔了大煙槍,下炕就往外走。梁英一把拽住他,雙腿叉開站成一個‘大’字,面無表情地吼道:“站住,你給我從這兒出去?!?
朱三靴子看了他一眼,臉部肌肉抽搐一下,沒動。梁英瞪著他,又吼了一句:“姓朱的,你聽到沒有?滾!就從這兒。”
朱三靴子不敢惹那梁英,只好趴在地上,從梁英襠下鉆出,站起身頭兒也不回跑走了。
李三看著朱三靴子狼狽的后影,叨咕一句:“二哥呀,有點過分了吧。”
梁英不屑:“過分?沒直接捏死他,算他命大。”
李三跟郭連發對視一眼,不再說啥。三人吃完肉餅,又說了一會兒話,然后各自回家。
時光不緊不慢地過著。
通過小柵欄賣驢的事兒,在上倉大集上,朱三靴子還真規矩了許多。整個上倉鎮集市也漸漸恢復了往日的繁榮熱鬧。可誰又能想到,一個更加歹毒的陰謀,正在這繁榮的掩蓋下悄然進行。
過了舊歷年,就是三月十五上倉附近八臘廟廟會。
那時候,農村一年到頭兒沒啥新鮮事兒,盼廟會,逛廟會就成了人們一年當中最快樂最享受的節日。在那個季節,莊稼地里的活兒還不是挺忙,氣候不冷不熱,加上廟會上唱皮影、唱評戲的,說書的,打把式賣藝兒的,燒香拜佛的,賣各種小吃兒的,可以說要啥有啥,大人孩子都能湊上熱鬧,飽飽口福。尤其是那些一年到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年輕的大姑娘小媳婦,在廟會上不僅能吃到平時吃不到的小吃,還能順便扯幾尺花布,買幾根紅頭繩,回去打扮打扮,滿足愛俏的心理。
這一年三月十五大清早,梁英就去演武場找李三和郭連發。因為每年這一天,他們哥仨都去廟會看那些練武術耍槍弄棒的,有時候也跟著走幾趟拳捧個人場,有時候跟那些武藝超群的練家子互相切磋切磋交個朋友。今年提前幾天,李三和郭連發就勸他說,二哥咱們今年不去逛廟會了,因為有人透漏消息說那朱三靴子沒安好心,想在廟會那天整事兒。
梁英并沒把朱三靴子當盤兒菜,要咋說藝高人膽大呢,那哥倆越是勸他,他越要看看那朱三靴子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來到演武場見自己那倆把兄弟都不在,于是,就去問那許家仆人,許家仆人說:“李三爺和郭五爺五更天就起來跟著許老爺到BJ送酒去了。”
梁英沒好氣地叨咕一句:“媽的,真掃興。”
一邊叨咕著轉身就往外走,那仆人忽然從后面喊住他說:“梁二爺,許老爺跟李三爺臨走時,特別叮囑我告訴你老,今天哪兒也別去,就在家里呆著,朱三靴子沒安好心?!?
梁英聽了不以為然,心里話:朱三靴子一個手下敗將,就算他沒安好心,他能把我咋著?這個老三吶越來越膽兒小了,哼。可盡管心里邊不痛快,他還是悶悶不樂回家了。到家后,媳婦和兒子鬧著去逛廟會,梁英想一家子一年到頭難得在一塊兒,借著逛廟會,和老婆孩子一起樂呵樂呵也不錯。于是,套上馬車,拉著媳婦和兒子就去了八臘廟廟會。
到了廟會上,他這兒剛把馬車停穩當,就見小白鞋家的伙計氣喘吁吁跑來找他,見了面就說:“梁二爺,我家老板娘等了您半天了?!?
梁英問:“她一個老娘們兒家家的,等我干啥?”
伙計笑著說:“她說有事找您幫忙呢?!?
梁英狐疑地看看那伙計,不解地問道:“你們家里那么多人,啥大事兒非讓我去幫忙?。俊?
伙計見梁英犯犟不愿意去,低聲下氣哀求道:“梁二爺您老就去一趟吧,你老要不去她回頭還得找你老。”
梁英無奈,遂囑咐媳婦:“你們娘兒倆在車上等著我,那邊飯館找我有點事兒,呆會兒我就回來。”
囑咐完媳婦,跟著伙計就去了小白鞋的飯館。
走到半路上,有個在朱三靴子家扛活的同鄉,見梁英跟著小白鞋家的伙計往飯館走,一把拉住他,悄聲說:“梁英,你咋還在這兒逛蕩啊,快走吧,朱三靴子從縣城帶了六七十警察要在這廟會上抓你呢?!?
梁英看看那同鄉,想了想,無所謂地說:“我又沒犯法,他抓我干啥呀?”
同鄉說:“哎呀,我說梁二爺,如今那官府抓人還問你因為啥?他們看著不順眼還不是想抓誰就抓誰。實話告訴你吧,頭好幾天他們可就在暗地里計劃這事兒呢,我看你還是躲躲吧?!?
“這個……”
梁英搓搓手,看了看周遭逛廟會的人群,并沒發現有扛槍的警察。遂放心地對同鄉笑了笑,說:“謝謝你老提醒,我注意點兒就是了?!?
同鄉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搖搖頭嘆道:“真是個倔巴頭?!?
梁英跟著那個伙計,大步流星來到小飯館。遠遠地就見小白鞋等在門口,見他到了跟前,立刻滿臉含笑,直接把他拉到里屋。屋里桌子上,已經擺好果茶。梁英一落座就問:“你今兒個找我有啥事啊?有事就快說,我家老婆孩子可都那邊等著我呢。”
小白鞋聽了,皺了一下眉,嬌滴滴地說:“哎呦喂,我說梁二爺哎,我這有事兒找你,你還惦著家里的老婆,真是掃興呢。”
啥叫英雄難過美人關吶,梁英被小白鞋這么一說,心立刻就軟了下來,只好硬著頭皮繼續坐著喝茶聊天。聊了一會兒,小白鞋湊到梁英跟前,摸到他腰間的手槍,關心地說:“哎呦呦,我說二爺呀,你這玩意兒杵在這兒不嫌咯得慌呀,快把它拿出來輕松會兒?!?
說著話兒,那一雙肉呼呼的小手兒就在梁英身上摸來摸去,弄得梁英渾身燥熱,一把把她推開。小白鞋委屈地撇著嘴坐到炕沿上,嗲聲嗲氣地撒嬌:“人家這么喜歡你,你咋這么冷血呀,看都把人家給弄疼了。”
梁英聽她這么一犯賤,更加沒好氣,當即倆眼一瞪斥道:“你不說找我有事兒嗎?有事兒就快說?!?
正這時,飯店里一個跟梁英相熟的伙計走過來,借著倒茶水的機會,低聲提醒梁英:“梁二爺,大事兒不好啦,你還是趕緊從后窗戶逃走吧,前面朱三靴子帶著警察都圍上來了?!?
梁英聽罷,頓時一驚,隔著門簾往外一看,大廳里果然進來了十幾個警察。直到這時,梁英才意識到情況不妙,伸手抓起炕上的手槍沖出屋去,那伙警察見梁英出來了,立刻端著槍包圍上來,梁英舉槍一扣扳機,槍沒響。原來里面的彈匣沒了,知道是小白鞋給做了手腳,氣得牙一咬,沖回里屋。只見后窗戶敞著,小白鞋早就跑走了。
梁英這才知道上當,心里那個氣呀??墒碌饺缃裆鷼庖膊豁斢昧耍河⒀杆儆醚蹝咭曇幌轮車蟠皯粲坝熬b綽有人影晃動,估計出去就得被人逮住,只有走前門,硬拼了。想到此,梁英把心一橫,緊了緊腰帶,一挑門簾兒‘騰’地躥了出去。
大廳里守候梁英的警察見梁英出來了,立刻‘嘩地’圍了上來,梁英見狀抄起一條板凳當武器,輪圓嘍殺開一條通道,跑到大街上。但此時飯店四周已經布滿警察,而且都是荷槍實彈,步步緊逼。梁英仗著輕功好,加上周邊逛廟會的人多,趁著亂勁兒一個大鵬展翅飄出包圍圈,鉆進人群。此時逛廟會的人們見警察抓人,個個兒都嚇得抱著腦袋四散逃開,生怕槍子兒不長眼礙著自個兒。梁英跟著逃命的人群三躥兩蹦就跑到了村外,誰知跑出沒多遠,在一處亂墳崗子,見前面又有警察包抄過來,趕緊回身往后撤,可回頭一看,后面的追兵也到了跟前。
看著四面包圍上來的警察,梁英知道自己此次在劫難逃,遂伸手從懷中掏出僅有的防身武器——幾只飛鏢暗器。他把飛鏢攥在手里,站在一座墳頭上,大聲嚷道:“梁英梁二爺在此,有種的就過來吧?!?
因為朱三靴子放話兒要抓活的,那些警察雖然都端著槍,但是誰也沒敢摟狙,呈扇面形慢慢向他靠近??纯淳嚯x差不多了,梁英手一揚,一把飛鏢逞扇面形飛出去,立時有幾個警察中鏢,應聲倒地。梁英趁勢一個鷂子翻身,騰空躥出三四丈,但終因寡不敵眾,落地時被十幾個警察團團圍住,五花大綁捆了個結實,塞進囚車里。
此時,朱三靴子獰笑著出現在他的面前,陰陽怪氣地說:“沒想到吧梁大俠?咱們在這兒見面了。怎么樣啊?你不是號稱草上飛嗎?你倒是飛呀?”
“我呸!我日你八輩子祖宗,朱三靴子你個王八蛋,我梁英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梁英猶如一頭雄獅,被困在囚車里,倆眼噴火怒視著朱三靴子破口大罵。
可那朱三靴子并不生氣,圍著囚車像欣賞獵物似的笑模笑樣看著梁英,譏諷地說:“梁英啊梁英,你除了罵人還會啥呀?啥叫有勇無謀哇,就是你這號人,你還真以為小白鞋喜歡你么?做夢去吧,要不是她,你還到不了這囚籠里呢。哈哈哈,沒想到大名鼎鼎的草上飛梁英,如今倒成了籠中麻雀,哈哈哈——”
朱三靴子張著大嘴肆意地笑著,梁英肺都氣炸了,當即大吼一聲:“朱三靴子,你個王八蛋,陰險小人,有本事咱倆單挑兒,以多勝少算什么能耐!”
吼罷,渾身一震,身上的繩索立刻斷成數截,接著又是雙膀一較力,木制囚籠嘩啦啦就散了架。梁英像一頭發怒的獅子,一下撲到朱三靴子身上,掐著脖子把他按在地下,兩人滾打到一塊兒。幾十個警察撲上來,抱住梁英,再次困住手腳,扔到囚車上。朱三靴子一邊大聲咳嗽一邊狂叫:“給我挑了他的手筋腳筋!”
朱三靴子的保鏢立刻沖過來,用匕首挑斷了梁英的手筋腳筋,梁英當即大叫一聲昏死過去。
囚車拉著梁英直奔薊州城,一路上梁英都沒有醒來,殷紅的鮮血流了一道兒。到薊州城的時候,梁英已經斷了氣,但朱三靴子仍然不依不饒。第二天,也就是三月十六薊州城大集一清早,朱三靴子又把梁英的頭割了,編了個子虛烏有的罪名張貼布告,把梁英的人頭懸掛到城門樓子上示眾。
只可惜,草上飛梁英,一世英雄,俠肝義膽,卻落了個身首異處。據此,后人有詩為證,嘆曰:記得當年草上飛,俠肝義膽震雄威,一朝奸妄施詭計,壯士罹難萬民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