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地區，半夏市。

傍晚，5號地鐵線，林墨看著車窗發呆。

淅瀝小雨飄打著地鐵窗戶，依稀能聽到雨滴迸裂蠕動的悉索聲。

“哐當——”

地鐵駛入轉向架的撞擊聲響起，雨滴飛快往后退著，留下蜿蜒的水痕。

林墨拍了一張瞬間扭曲變形的雨滴，隨手發在了社交軟件上。

他拿出降噪耳機戴上，隔絕了外界的嘈雜，開始觀察地鐵上的人群。

人群擁擠，面孔模糊，擠成了一幅灰色的都市速寫。

對于畫師林墨來說，沒有絲毫臨摹的欲望。

他揉了揉熬夜過度的死魚眼，嘆了口氣。

該面對現實了。

手機解鎖，熟練地點開咸魚，m畫師，嘀哩嘀哩……

登錄賬號——“空白”。

私信，99+。

他深吸一口氣，開始逐條回復。

“老板放心，明晚十二點前交稿，保證高質量?！?

作為商稿，只要按照單主的要求來，以他的繪畫能力，都可以在規定時間內完成。

甚至，因為其鮮明的風格，較高的完成度，在2k價位內小有名氣。

拖欠稿子的原因……或許只有在“趕死線”的極限壓迫下，他才能榨干靈感。

獲得那種突破瓶頸后的創作滿足感，并享受一下掌控最后時限的虛幻勝利吧。

嗯....作為商業畫師來說，林墨無疑算是成功的了。

也就作為商業畫師來說。

剛處理完幾個回復，私信后臺又彈出一個紅點。

一條新消息。

來自一個ID叫“淚偶”的賬號。

頭像是個灰藍色瞳孔的二次元少女，風格和他以前的某張稿子相似。

“空白老師，您發的照片，好像是在地鐵拍的……？”

緊接著，第二條。

“是…..是五號線第三節車廂嗎？”

幾乎是同時，第三條。

“您現在還在地鐵上嗎？”

間隔了三秒鐘，第四條。

“www對不起….可能這條消息有點莫名其妙…..”

一連四條，轟炸般彈出。

林墨:“?“

臥槽，盒！

難道是通過剛才那張照片確定了位置？

他回憶了一下，照片里確實框入了五號線老舊的窗戶和座椅樣式。

對于常坐這條線的人來說，推斷出位置并不算難。

這個ID……“淚偶”……

林墨皺了皺眉，似乎在哪里見過，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這個人的稿子……我是不是……拖了很久了？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翻閱著與這個賬號的聊天記錄。

指尖劃過屏幕，帶起一連串的對話氣泡。

一張……兩張……三張……

四張！

塵封的記憶被喚醒，欠下的“畫債”清晰地呈現在眼前。

足足四張稿子，在櫥窗中全都處于未交付狀態，最新的委托日期甚至可以追溯到幾個月前。

四張稿子，加起來快一萬塊了……

雨好像越下越大，雨點的擊打聲甚至讓他有些焦慮，他繼續往上翻著聊天記錄。

上個月她用卑微的語氣問過一次草稿，被自己用‘最近很忙，快了’打發了……之后就再沒問過。

是因為性格太內向，不敢催稿嗎？

還是……別的什么原因？

難道這次，她是偶然看到照片，猜測自己就在附近，才終于鼓足了勇氣，發來這四條試探性的消息？

想到這里，林墨那顆早已習慣拖稿的心，開始隱隱作痛，良心開始冒頭。

但……現在回復她？

絕對不是好時機！

一旦承認自己就是“空白”，而且就在這趟地鐵上……

后續的當面催稿、解釋、道歉……想想都頭皮發麻。

更別提，還有被線下開盒，現實身份徹底暴露的風險！

不如……裝沒看見？

對，就裝沒看見。

過個一兩天，再找個借口，說當時在地鐵上信號不好沒收到，或者干脆說不小心睡著了。

抱歉了！淚偶小姐！

我保證，一個月之內！不，半個月！一定把你的稿子全都畫完！

到時候再送你兩張同等價位的無償作為補償！

都怪自己剛才手癢，非要發那張沒什么意境的雨滴照片，暴露了位置信息！

林墨暗自懊惱，把手機揣回兜里，心中稍定。

他下意識地抬眼掃視車廂，試圖找出那個可能在窺探自己的人。

車廂里人影攢動，并未發現任何可疑的目標。

林墨稍稍松了口氣。

也許是自己想多了？

可能對方只是隨口一問，并不在這趟車上。

就在這時，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見一個纖細的身影。

那個身影正有些笨拙地，在擁擠的人群縫隙中穿梭。

她左右張望著，目光在幾個戴著耳機、低頭看手機的人身上逡巡。

最終，她的視線落在了林墨這邊。

她的腳步明顯頓了一下。

下一秒，她幾乎是小跑著沖了過來。

一身黑色哥特系的穿著，層層疊疊的蕾絲和褶邊，在色調單一的地鐵人群里格外顯眼。

臉上戴著嚴實的黑色口罩，只露出了眼睛。

那雙眼睛，瞳孔顏色很淺，帶著點灰藍色，像極了布偶貓。

等等！

這灰藍色的瞳孔！

和“淚偶”那個頭像簡直一模一樣！

她就是“淚偶”？！

林墨心頭猛地一跳，仔細打量起對方。

雖然戴著口罩，但這身形輪廓有些熟悉，尤其是那雙透亮的眼睛……異常清澈，在哪見過？

灰藍色的瞳孔……對了！他想起來了，是那個總是一個人縮在班級角落里的安靜女生——蘇曉曉。

很快，那個女孩子跑到了林墨跟前。

她的腳步帶著明顯的遲疑停下，雙手緊張地攥緊了衣角，似乎正在進行著激烈的思想斗爭。

林墨摘下了耳機，掛在了脖子上。

他低著頭，能看到少女小巧的腳穿著精致反光的圓頭瑪麗珍鞋，露出一截被黑色蕾絲短襪裹著的纖細腳踝。

因為一路小跑過來，她喘著氣，即使隔著口罩，也能看到臉頰泛起的粉紅，胸口隨著呼吸輕輕起伏。

耳機掛在脖子，4.4mm的升級線插在mp3上。

“呼....呼.....”

帶濕氣的溫熱呼吸撲散在空氣里。

過了幾秒，她才像是下定了決心，深吸一口氣。

微微側過臉，避開和林墨直視，用有些發顫的聲音問道：

“請…請問……”

聲音透過厚實的黑色口罩傳出來，有些發悶，帶著點糯糯的感覺。

“您您…您是…‘空白’老師嗎？”

這怯生生的語氣。

這努力想保持鎮定卻依然泄露了緊張的聲音。

毫無疑問，屬于蘇曉曉。

雖然最近沒怎么看到她了，但是她輕靈的聲音非常具有辨識度。

林墨腦中最后一絲僥幸也徹底煙消云散了。

林墨繃緊了臉。

來了。

終究還是來了。

雖然……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因為緊張而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有點可愛……

而且從音樂播放器和耳機型號可以看出她很有品味.....

但這并不能改變她是債主的事實！

是那個被自己拖了四張稿，總價值近萬的債主！

關閉的手機里，D站后臺那清晰的聊天記錄，以及那四張刺眼的“未完成”稿件仿佛閃著光。

現在……立刻……馬上……

說自己不是“空白”……

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