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曉那雙灰藍色的眼眸，閃爍著狡黠的光芒。

房間內的空氣似乎都因為她這句話而變得有些微妙。

林墨扶著額頭，視線下移。

窗簾雖然拉上了，但仍有幾縷執拗的陽光從縫隙中擠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點，恰好有幾點落在了蘇曉曉纖細的腳踝上。

他必須說點什么。

如果任由她占據主動，那以后自己的地位，豈不是岌岌可危？

沒有經過大腦超算的精密分析，幾乎是憑借著一種本能，一種源自內心深處最直接的情感，林墨迎著蘇曉曉的目光，脫口而出。

“選對女主角的前提條件是……”

他的聲音比平時略低沉了一些。

“對方本來就喜歡男主角吧？”

話音落下的瞬間，林墨自己都有些意外。

這話說得……是不是太直白了？

蘇曉曉臉上的笑容，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凝固在了嘴角。

那雙閃亮亮的灰藍色眼眸，難以置信地睜大了幾分。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惡作劇得逞的得意，迅速從她臉上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蔓延開來的緋紅。

從臉頰，到耳根，甚至連那截白皙的脖頸，都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粉色。

“嗯……嗯……”

她支支吾吾地，視線開始不受控制地四處游移，不敢再直視林墨的眼睛。

“也……也是哦！”

她磕磕巴巴地回應著，哪里還有剛才的從容。

沒想到……自己居然被反將了一軍！

她慌亂地移開視線，目光在房間里漫無目的地掃蕩著，企圖尋找一個可以轉移注意力的目標。

她的目光定格在了林墨電腦桌底下那個半露出來的大紙箱上。

“老....老師！”

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指著那個紙箱，聲音都有些變調。

“那....那個里面……是什么呀？可以……看看嗎？”

與剛才那副隨意的姿態截然不同，此刻的她，為了掩飾什么本就顯而易見的東西，小心翼翼地征求著林墨的意見。

林墨看著她這副手足無措的模樣，心中有些發癢。

他用虎口抵住嘴，咽了一口唾沫。

“咳咳……”

林墨清了清嗓子，故作平靜地說。

“里面是‘妄想少女’的一些手繪稿，還有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想看就看吧。”

“真……真的嗎？”

蘇曉曉眼睛立刻亮了起來。

這個紙箱，林墨記得是搬家時用來裝一些重要但又不常用的東西的，后來就一直塞在桌子底下。

蘇曉曉仿佛在地下城發現寶箱的勇者，或者墻角偶遇寶箱的不死人一樣，打開了紙箱的蓋子。

一股淡淡的紙張和墨水混合的氣味撲面而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那雙漂亮的眼睛里充滿了期待。

她首先看到的是層層疊疊的畫稿。

紙張的邊緣有些泛黃，上面是用鉛筆和針管筆勾勒出的一個個鮮活的人物。

“哇……”

蘇曉曉發出一聲驚嘆。

她拿起最上面的一張，那是一個穿著哥特蘿莉裙的少女，眼神憂郁，懷中抱著一個殘破的布偶。

“這是……‘妄想少女’最初的人設稿嗎？”

她喃喃自語，指尖輕輕拂過畫面。

林墨點了點頭，走到她身邊，也蹲了下來，看著那些曾經耗費了他無數心血的畫稿，

這些，都是他最初的夢想的雛形。

蘇曉曉一張一張地翻看著，每一張都看得格外仔細。

有的是人物的正面、側面、背面設定，有的是場景的氛圍圖。

還有一些是零碎的小涂鴉，記錄著一閃而過的靈感。

她的表情，從最初的驚喜，逐漸轉為一種近乎癡迷的專注。

“這個眼神……畫得真好。”

“啊，這個場景，我記得！是第三章出現的那個廢棄教堂！”

“這張……是Q版的角色嗎？好可愛！”

她時而發出小聲的贊嘆，時而又會因為某個熟悉的細節而會心一笑。

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卻亮得驚人。

在林墨眼中，宛如星星一般。

“沒想到……”

蘇曉曉抬起頭，眼中帶著水汽，聲音有些哽咽。

“我居然……能親眼看到這些原稿……”

她將手中的幾張稿紙小心翼翼地捧在胸前，像捧著什么稀世珍寶。

“感覺……真的很不可思議呢。”

“作為空白老師的粉絲……我……我真的，很開心……”

她的聲音里帶著顫抖，那份源自心底的激動，快要滿溢出來。

林墨從未想過，自己這些被塵封在箱底的畫稿，居然能帶給一個人如此巨大的感動。

“而且……”

她頓了頓，目光灼灼地盯著林墨。

“有這些東西在，就說明空白老師……你自己，其實從來都沒有真正放下過‘妄想少女’，對不對？”

林墨揚起嘴角，點了點頭。

是啊，從未放下。

如果真的放下了，這些承載著無數個日夜心血的稿件，又怎會完好無損地保存至今？

它們只等待一個合適的契機，便能重新破土而出，綻放出新的光彩。

所以我....真的很謝謝你。

蘇曉曉看著林墨此刻的表情中，讀懂了一切。

她滿足地笑了笑，又低下頭，繼續在紙箱里翻找著。

她的手指拂過一疊疊畫稿，也是在觸碰著一段段珍貴的記憶。

很快，她的動作停了下來。

她從紙箱的底部，抽出了一本用A4紙打印并用燕尾夾簡單裝訂起來的冊子。

冊子的封面是用中性筆畫的Q版騎士，頭像旁邊，同樣是用中性筆，工整的筆跡寫著書名——

《異界轉生之我成了史萊姆騎士的坐騎這件事》。

“噗……”

蘇曉曉看到這個書名，沒忍住，發出一聲輕笑。

她翻開冊子，快速地瀏覽起來。

林墨有些好奇地湊過去看。

這個……他想起來了。

這是當初江青松那家伙懷揣著作家夢，第一次鼓起勇氣投稿。

然后被編輯以“設定過于離奇，不符合主流市場”為由拒稿后，憤憤不平之下打印出來，非要塞給自己這個“靈魂摯友”拜讀的“大作”。

因為是摯友的心血，林墨自然不會隨意丟棄，看完吐槽過之后，便和那些“妄想少女”的手稿一起，塞進了這個絕對不會搞丟或者亂扔的大紙箱里。

“這個設定……”

蘇曉曉指著其中一段文字，念了出來。

“主角被召喚到異世界，結果因為資質太差，只能成為一個史萊姆的……坐騎？而且這個史萊姆還是個話癆的吐槽役？”

“然后呢，主角和這個史萊姆一起，依靠‘吐槽能量’和四處撿垃圾變賣，不斷提升實力，最終……最終成為了異世界的……搞笑藝人天王？”

“這……這……這是空白老師你寫的嗎？”

林墨有些感慨。

哈基江你這家伙，想象力也太豐富了。

他剛想開口解釋這并非自己的“大作”，蘇曉曉卻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笑聲一頓，用一種“我懂了”的表情看著林墨。

“我知道了！”

她打了個響指。

“這是江青松同學寫的吧？”

林墨有些驚訝，她是怎么知道的？

“之前啊，空白老師為了江青松同學，可是當著好多人的面，使用了一招超——帥氣的組合技呢！”

蘇曉曉擺著不成型的空手道架勢。

她拖長了語調，灰藍色的眼眸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思緒回到了那個讓她印象深刻的午后。

林墨聽到“為了江青松”這句話，嘴角抽搐了一下。

原來……那天在教室里發生的事情，她也在場？

他當時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幾個挑釁的男生身上，完全沒有留意到教室里還有這么一位“隱藏觀眾”。

“喂！蘇曉曉同學。”

林墨有些無奈地扶額。

“不要用那么奇怪的形容好嗎？”

他頓了頓，變得嚴肅起來。

“我只是……看不慣而已。”

“自己真心付出，投入了靈魂去創作出來的東西，卻被別人當作笑料，肆意踐踏和取樂……

“那種感覺，真的讓人覺得……很惡心。”

他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仿佛穿透了時空，又看到了當初江青松那張因為心愛之物被褻瀆而漲紅的臉，以及那些男生臉上令人作嘔的輕浮笑容。

房間內的氣氛，因為林墨這番話而變得有些凝重。

蘇曉曉臉上的笑容也漸漸隱去，她安靜地看著林墨。

眼神里，充滿著憧憬。

“是啊……”

她輕聲呢喃，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回應林墨。

“空白老師……你一直都是這樣的。”

過往的記憶在腦海中閃回。

當初的自己，就像一只迷路的小海螺。

媽媽的意思是想讓自己考上師范類大學。

那是媽媽沒有抵達的夢校。

而自己，不知道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在擁擠的人潮中漫無目的，找不到方向。

那是一個本以為再普通不過的課間。

蘇曉曉坐在林墨的鄰桌。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有些驚慌失措。

卻也因此，完整目睹了林墨同學為了維護江青松的尊嚴，挺身而出的那一幕。

那些話語，林墨的做法....都深深吸引了她。

從那一刻起，她才對畫師“空白”，產生了無法抑制的濃厚興趣。

所以，她才會開始默默地關注他。

仔細收集他作為畫師“空白”，在網絡上發布的每一幅作品。

那些畫面，時而綺麗夢幻，時而幽深暗黑，時而又溫柔得能融化一切。

它們，成為了她灰色生活中，唯一跳動的色彩。

她就這樣，成為了“空白老師”最忠實的“粉絲”。

有太多想法，無法坦率說出口。

她害怕，害怕一旦接觸，會有不良的后果。

會被對方認為是奇怪的人嗎？

會讓對方知道了一直有人這么視奸自己，覺得惡心嗎？

......

如果不是后來，在醫院經歷了那段幾乎將她擊垮的日子……

或許，自己真的只會永遠躲在暗處，默默注視著林墨同學吧。

就像……

注視著一片永遠不會迎來破曉的，沉寂冰冷的天空。

住院的那段時光，現在回想起來，依舊心有余悸。

手機被嚴格管控。

每天除了日復一日的配合治療，便是獨自面對著空蕩蕩的病房，無聲發呆。

還有.....

那些所謂的朋友們。

......

絕望像潮水般，一次又一次將她淹沒。

如果不是醫生建議說，適當地接觸一些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或許有助于情緒的疏導……

媽媽大概，只會給她一部沒有任何娛樂功能的老年機吧……

是空白老師畫的那些畫。

是“妄想少女”那個雖然殘缺，卻閃耀著光芒的未竟之夢。

是它們，支撐著自己，度過了那段黑暗無光的日子。

每一次，看到空白老師你的作品。

我都會在心里想，這個世界上，原來還有人，在用畫筆構筑那樣美好的，令人向往的世界。

那么……

我……我也不能這么輕易就放棄。

所以才會……

蘇曉曉的目光迅速變得黯淡起來。

她蹲在了椅子上，抱著腿，半張臉靠在膝蓋上，只露出了黯淡的眼睛。

那雙眼睛里，曾經的狡黠和得意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脆弱的……不安。

房間內，因為拉上了窗簾而顯得有些昏暗。

只有電腦屏幕散發出的幽幽微光。

殘存的陰影勾勒出了她纖細的身體，微光映照著她那雙此刻寫滿了不安的灰藍色眼眸。

她就那樣蹲在椅子上，原本靈動的瞳孔，失去了焦點，變得空洞而渙散。

眼神直勾勾地望著前方，卻好像什么也沒看見。

像是被抽離了靈魂的精致人偶，安靜地蹲在椅子上，和周圍的一切都隔絕開來。

“老師……”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

“以后……你會和越來越多的人產生交集吧？”

林墨的心，因為她這突如其來的問話和那副脆弱的姿態，不由得揪緊了幾分。

他能感覺到，蘇曉曉此刻的情緒，像一根繃緊的弦，稍有不慎，便可能斷裂。

“無論是學校里，像李清晏同學和江青松同學那樣，因為老師你的個人魅力而被吸引的人……”

“還是說，以后我們那個的企劃，也會有越來越多的新成員加入……”

“無論是已有的社交，還是接觸新的人也好.....”

她的目光從林墨的臉上，緩緩滑落到地板上那些散落的畫稿，以及那本印著Q版騎士的《史萊姆坐騎》上。

那些帶給她無限驚喜和感動的物件，此刻在她眼中，也染上了一層不確定的色彩。

“到時候……”

她深吸一口氣，終于問出了那個盤旋在她心中許久，卻一直不敢觸碰的問題。

“我……我在老師心中的占比，會不會……越來越少呢？”

話音落下，房間內陷入了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