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學校，無數人的注意力都在林墨身上。

“快看快看！他就是林墨！”

“哪個？哪個是？”

“就那個，背著黑色雙肩包，表情最淡定的那個！真人比照片上還帥啊！”

林墨：“……”

他目不斜視，維持著一貫的步速，但耳朵卻不由自主地捕捉著那些飄散在空氣中的議論。

“他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墨神’？看起來……好像也沒三頭六臂啊？”

“你懂個屁！真人不露相！我表哥就在三班，他親眼所見！昨天晚自習，何老賊刁難同學，墨神直接一拍桌子，那張實木講臺當場就裂成了兩半！木屑飛得跟天女散花似的！何老賊直接嚇尿了！”

“我聽到的版本不是這樣啊？我聽說，林墨直接一拍桌子，把講臺給劈成兩半了！然后指著何老賊的鼻子，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林墨的腳步一個趔趄，差點平地摔倒。

這都什么跟什么？玄幻小說看多了吧？

劈開講臺？我怎么不知道我有這么大的力氣？那明明是何明煒自己拍的。

“不對不對，你們的消息都太落后了！”

一個戴著眼鏡，看起來消息很靈通的男生壓低了聲音，對周圍的同伴說。

“我聽到的版本是，林墨根本沒動手，他只是冷冷地看了何主任一眼，何主任就嚇得當場跪下了！嘴里還喊著‘英雄饒命’！”

“臥槽？！這是人？這是言出法隨吧！”

“我跟你們說，這些都不對！”

另一個聲音插了進來，帶著一種揭示終極真相的神秘感。

“我同桌的室友是學生會的，他說林墨家里背景通天！昨天根本沒動手，就是當著何老賊的面，打了個電話，云淡風輕地說了句‘天涼了，讓三中換個主任吧’。然后不到十分鐘，校長就親自過來，把何老賊給帶走了！”

“嘶——恐怖如斯！”

“怪不得啊！原來是神仙下凡，微服私訪來了！”

“那可真是神人了！”

聽著那些越來越離譜，可以說是明目張膽的竊竊私語，林墨的表情差點沒繃住。

他感覺自己不是走在校園里，而是走在某個大型漫展的會場，自己是跨破次元壁的動漫角色。

甚至，某些同學看他的眼神，已經完全是在看待外星生物或者珍稀保護動物。

當他走到教學樓樓下時，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幾個不同班級的男生路過他面前，忽然停下腳步，表情莊重地對著他，雙手合十，深深地鞠了一躬。

嘴里還念念有詞。

“信墨神，不掛科。”

“拜墨神，考高分。”

“信墨神，得永生！”

說完，幾人又用一種“我們懂的”眼神看了看林墨，然后迅速地溜走了，留下林墨一個人在風中凌亂。

林墨的臉上顯露出幾條清晰的黑線。

這他媽都什么鬼啊！

他加快腳步，幾乎是逃命般地沖進了教學樓。

傳說的發酵速度，遠超林墨的想象。

當他頂著全校師生的目光，艱難地挪進高二（3）班的教室時，他才發現，風暴的中心，比外圍還要猛烈。

林墨一進去，就看到江青松正站在門口，像一尊門神，臉上帶著一種狂熱而神圣的表情。

看到林墨，江青松眼睛一亮，一個箭步沖上來，握住了林墨的雙手，激動地搖晃著。

“墨！我的神！你終于來了！”

“……”

林墨面無表情地抽出自己的手。

“你又發什么瘋？”

“我沒發瘋！”

江青松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

“我跟你說，現在‘墨神教’已經初具雛形了！我擔任了第一任護法！主要負責傳教和發展信徒！”

林墨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我謝謝你啊。”

“不用謝！這都是我該做的！”

江青松一臉理所當然。

“對了，神，今天的祭品您還滿意嗎？”

說著，他獻寶似的從身后拿出一個袋子。林墨低頭一看，里面是……三個熱氣騰騰的肉包子，還有一盒純牛奶。

“這是今天早上，外班的信徒們孝敬您的。”

江青松的表情無比虔誠。

林墨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直跳。他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不能跟這個二貨一般見識。

他繞過江青松，走進了教室。

可是......

“墨神早！”

“墨哥，早上好！”

“墨大師，您來了！”

他剛一踏進門，班里至少有一半的同學，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用一種迎接幫派大佬的姿態，向他致以最誠摯的問候。

剩下的另一半，雖然沒站起來，但也都挺直了腰板，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整個教室的氛圍，莊嚴得像是在開什么重要會議。

然后，不知道是誰帶的頭，好幾個同學默默地從抽屜里拿出零食、飲料，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林墨的桌子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林墨看著那座由薯片、巧克力、可樂、果汁組成的小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覺得，自己在這個學校，可能再也無法作為一個普通人活下去了。

“墨神教”的鬧劇，在林墨冷著臉，將那座零食山強行分發給全班同學后，總算是暫時告一段落。

江青松雖然嘴上嚷嚷著“神賜的祭品豈能凡人染指”，但身體卻很誠實地拿了兩包薯片和一瓶可樂。

上課鈴響起，喧鬧的教室總算恢復了秩序。

然而，林墨很快就發現，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

第一節課是語文。語文老師是個剛畢業不久的年輕女老師，性格溫和，平時和同學們關系很好。

她走進教室，看到林墨時，眼睛明顯亮了一下，嘴角還帶著一絲忍俊不禁的笑意。

整個課堂氛圍輕松愉快，甚至在講到某個古代文人反抗強權的故事時，她還意有所指地看了林墨一眼，引得全班發出一陣善意的哄笑。

林墨心中稍安。

看來，大部分年輕老師對他昨天的行為，是持支持或者至少是中立態度的。

但第二節課，是英語課。

三中的英語老師，李慧，是一個年近五十，戴著金絲眼鏡，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的女人。

她是學校里的老資格教師，教學風格以嚴厲和刻板著稱，是何明煒那套“高壓管理”理念的忠實擁護者。

據說，她和何明煒私交甚好，經常在辦公室里一起抱怨現在的學生有多么“難管”。

李慧抱著教案走進教室，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像精準的節拍器，瞬間讓教室里的溫度下降了好幾度。

林墨心中一凜。他知道，麻煩來了。

“Open your books， turn to page fifty-six.”

李慧的聲音像淬了冰，不帶一絲感情。

一整節課，她都維持著這種低氣壓。

她講課的內容沒有任何問題，語法點清晰，發音標準，但那種刻意營造的沉悶氣氛，讓所有人都感到坐立難安。

就在快要下課的時候，李慧合上了課本。

“Before the class is over， I have a question.”

她的目光，精準地鎖定在了林墨身上。

“Lin Mo， you stand up and answer it.”

全班同學的神經都繃緊了。

林墨平靜地站了起來。

李慧推了推眼鏡，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I’ve noticed that some students think they are very capable now. They think that mastering some skills outside of school means they can look down on basic academic studies.”

（我注意到一些學生認為他們現在非常有能力。他們認為，在校外掌握一些技能意味著他們可以看不起基本的學習。）

她沒有指名道姓，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說誰。

“So， my question is，”

她盯著林墨，一字一頓地問道。

“In Shakespeare’s‘Hamlet’， what is the essential conflict reflected by the famous line‘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Please analyze it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humanism and the social context of the Renaissance.”

（“在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中，著名的臺詞'生與死，這是一個問題'所反映的本質沖突是什么？請從人文主義和文藝復興時期的社會背景的角度來分析它。）

嘶——

教室里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這問題，已經遠遠超出了高中英語教學大綱的范疇。

別說是一個普通高中生，就算是英語專業的大學生，也需要提前查閱大量資料才能回答得有條理。

這根本不是提問，這是刁難。

是赤裸裸的，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要讓他下不來臺。

李慧抱著雙臂，好整以暇地看著林墨，眼神中帶著一絲殘忍的快意。

她就是要用這種方式，告訴所有人，尤其告訴林墨：在我的地盤，你那套旁門左道，一文不值。

然而，林墨的反應，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他沉默了大概五秒鐘，似乎是在組織語言。

然后，他開口了。

他說的，是純正而流利的英語。

“That’s a very classic question， Mrs. Li.”

（“這是個很經典的問題，李女士。”）

他的發音清晰，語調平穩，帶著一種自然的韻律感，和課本磁帶里那種呆板的朗讀截然不同。

“‘To be， or not to be’ is not just a question of life and death. It’s a profound struggle.”

（“'To be， or not to be'不僅僅是一個生與死的問題。這是一場深刻的斗爭。）

李慧臉上的冷笑，微微一僵。

林墨沒有停頓，繼續說道。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umanism， it represents the awakening of individual consciousness. Hamlet is no longer a pawn of fate or divine will， like characters in medieval literature. He is a‘man’ who is beginning to think about his own existence， his value， and his choices. The conflict is between the newly awakened human reason and the lingering medieval concepts of revenge and honor. He wants to act， but his rational mind questions the meaning and consequences of that action.”

（“從人文主義的角度來看，它代表了個體意識的覺醒。哈姆雷特不再像中世紀文學中的人物那樣是命運或神圣意志的棋子。他是一個開始思考自己的存在、他的價值和他的選擇的“人”。沖突是新覺醒的人類理性與揮之不去的中世紀復仇和榮譽概念之間的沖突。他想采取行動，但他的理性頭腦質疑該行動的意義和后果。）

他的聲音在安靜的教室里回響。

他們中很多人甚至不能完全聽懂，但他們能感覺到，林墨所說的，是一種他們從未接觸過的，充滿思辨色彩的，真正的“知識”。

“From the social context， the line reflects the turmoil of the Renaissance. The old feudal order was collapsing， but the new bourgeois order had not yet been fully established. Hamlet， as a prince， stands at the crossroads of this historical change. His hesitation is not just personal weakness， but a reflection of an entire era’s confusion and uncertainty. To be， means to conform to the old rule of‘an eye for an eye’. Not to be， means to challenge it， but with no clear path forward. So， the question is not about suicide， but about how to exist in a world where all old values are being questioned.”

（“從社會背景來看，這句話反映了文藝復興時期的動蕩。舊的封建秩序正在崩潰，但新的資產階級秩序還沒有完全建立起來。哈姆雷特作為王子，站在了這一歷史性變化的十字路口。他的猶豫不僅僅是個人的軟弱，而是整個時代的困惑和不確定性的反映。To be，意思是符合'以眼還眼'的舊規則。Not to be，意思是挑戰它，但沒有明確的前進道路。所以，問題不在于自殺，而在于如何在一個所有舊價值觀都受到質疑的世界中生存。）

說完，林墨停了下來，平靜地看著李慧，最后用中文補充了一句。

“老師，我回答完了。”

李慧的臉色，也逐漸變得精彩起來。

“叮鈴鈴——”

下課的鈴聲，像是一道赦令，解救了她。

李慧的嘴唇哆嗦了幾下，最終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Sit down.”

然后，她甚至沒有說“Class is over”，就抱著教案，逃也似的離開了教室。

那背影，倉皇而狼狽，和她來的時候那副女王巡視般的氣場，形成了無比諷刺的對比。

在她走出教室的瞬間，整個班級，再次爆發出一陣掌聲和歡呼聲。

“墨神牛逼！！！”

“臥槽！我剛才錄音了！這他媽可以當雅思口語范文了！”

“我宣布，從今天起，英語課代表就是墨神了！”

江青松沖到林墨的座位旁。

“墨！你……你他媽……你什么時候背著我偷偷去報了新東方啊！”

林墨坐了下來，揉了揉眉心，臉上露出了一絲疲憊。

他哪有空去報什么班。

這些知識，不過是他在玩那些劇情深刻的歐美RPG，看那些英美劇，啃那些設定復雜的英文原版設定集時，一點一點積累下來的。

在《巫師3》里和各種NPC探討哲學；在《極樂迪斯科》里探索康米時代的余暉。

當然，還有一些英美小說的原版。

因為很喜歡一些英文原版的臺詞，時不時會練習。

他只是，把他熱愛的東西，變成了自己的武器而已。

從他舉起畫筆，到昨天的對峙，再到現在，都是如此。

一如既往。

終于，他熱愛的東西，在幾番波折之后回應了他的期待。

正如.....他回應了“它們”一樣。

…

...

...

一整天，林墨都在這種“萬眾矚目”的氛圍中度過。

有人找他問題目，有人找他聊動漫，甚至還有人來請教他“如何平衡學業與愛好”。

他儼然成了學生中的“人生導師”。

直到放學，他才終于得以喘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