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羽”

這個名字，在國內網絡繪畫界，曾響徹一時。

林墨剛開始接觸板繪的時候，赤羽的作品是他無數次臨摹的對象。

后來，林墨以“空白”之名開始在網絡上接稿。

漸漸有了些名氣，隨之而來的，是一些聲音。

有人在論壇發帖，說“空白”的畫風里，隱約能看到赤羽早期的影子。

討論逐漸熱烈，竟然真的引起了那位傳說中的前輩本尊的注意。

就這樣，兩個隔著屏幕，隔著遙遠距離的畫師，加上了彼此的好友。

林墨至今記得第一次和赤羽線上交流時的緊張。

對方明明已經是行業內舉足輕重的人物，卻毫無架子。

甚至，這位哪怕步入中年，言語間依然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中二氣息。

但這并不妨礙每一次對話都讓林墨感覺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那些關于構圖的奇思妙想，色彩運用的獨到見解，甚至是對行業現狀的犀利吐槽，都讓他受益匪淺。

記憶最深刻的一次聊天，是在一個深夜。

林墨對著屏幕，傾訴著自己被現實裹挾的疲憊。

商業稿件的要求像無形的枷鎖，甲方反復無常的修改意見磨滅著創作的熱情。

他對這種狀態感到無奈。

那時的赤羽，已經從一線創作退居幕后，在一家知名的大型游戲公司擔任美術顧問，偶爾也會受邀參與一些行業內的活動和評審。

赤羽：“畫畫的人，大概分兩種。”

赤羽：“一種，把畫畫當成宣泄口，表達自我?！?

赤羽：“這種人，無論技法是否純熟，都能稱之為‘創作者’。”

赤羽：“另一種，技法可能很高超，但畫畫對他們而言，只是一項謀生的技能，是流水線上可以被量化和定價的產品。”

赤羽：“這種人，是‘畫匠’?！?

赤羽：“這兩條路，沒有高下對錯之分?！?

赤羽：“關鍵是，看你自己，選擇哪條路，才能走得心安理得?！?

赤羽：“小子，你很有天賦，可以說是我見過的年輕人中最有天賦的之一了。”

赤羽：“你有機會……也有資格去選擇，自己到底想走哪條路?！?

那時的林墨，正迫切地想要賺錢獨立，想要擺脫原生家庭的陰影。

他將赤羽的話當作遙不可及的理想，藏在了心底。

而現在……

林墨看著和赤羽的對話框，目光逐漸渙散，他的思緒飄蕩到了小學的時候。

他彎腰，從紙箱里抽出一張泛黃的畫紙。

紙上，是一個用鉛筆勾勒出的魔法少女。

戴著法師帽，手里拿著一根星星形狀的魔杖，星星環繞在她四周。

旁邊用歪歪扭扭的字跡寫著“星之魔法使艾米莉亞”。

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后，窗外蟬鳴聒噪。

父母又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吵起來，摔東西的聲音，尖利的指責聲，充斥著整個屋子。

年幼的林墨躲在自己的房間里，用被子蒙住頭，卻依然無法隔絕那些令人心煩意亂的噪音。

不知過了多久，爭吵聲漸漸平息，外面恢復了死寂。

林墨從被子里鉆出來，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孤獨涌上心頭。

林墨拿起桌上的鉛筆和白紙，開始漫無目的地涂抹。

他想畫一個色彩斑斕的，能夠驅散現實灰暗的世界。

于是，那個名為“艾米莉亞”的魔法少女，就在他的筆下誕生了。

雖然線條歪歪扭扭，但在畫完的那一刻，他清晰地感覺到，內心的恐懼和不安被驅散了一些。

原來是這樣啊……

最初拿起畫筆，我只是想將那個被灰色侵蝕的世界，重新涂抹上鮮亮的顏色。

僅此而已。

林墨開始在對話框中打字。

空白：“赤羽老師，好久不見?！?

空白：“關于您當年問我的那個問題，關于創作者和畫匠的選擇……”

空白：“我現在……好像終于找到答案了?！?

空白：“兜兜轉轉一大圈，浪費了很多時間，走了很多彎路……”

空白：“但我現在明白了。”

空白：“原來，我真正想畫的，還是她們啊?！?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

空白：“我要重新開始了。

點擊，發送。

消息發出后，林墨的心情徹底平靜了下來。

像是完成了一個遲到多年的約定，也是……對自己過往的迷茫，做了一個正式的告別。

他拿起手機，剛剛發出的動態，評論區已經逐漸開始熱鬧。

“？？？空白老師要退圈了嗎？不要??！”

“我靠！我剛攢夠錢準備來約稿?。±蠋熌悴荒苓@樣！”

“嗚嗚嗚，雖然老師是鴿子精，但畫是真的好?。槭裁匆獣和０?？”

“果然，在高強度的商業約稿和無休無止的拖稿之中，空白老師終于還是燃盡了嗎……”

“是遇到什么困難了嗎？老師需要幫助可以說??！”

“江湖再見……聽起來好傷感，希望老師只是休息一段時間。”

除了這些充滿懷念的評論以外，也不乏一些說要投廁，掛微博，開盒的惡評。

林墨并不在意。

掃了幾眼評論區，林墨退出了空白這個賬號。

點擊，新建賬號。

該取一個什么樣的新名字呢？

他的目光在屏幕上游移，最終定格在輸入框內。

【空想】

就叫這個吧。

用虛無縹緲，無限可能的“空”，去承載那自由延展，不受束縛的“想”。

就像蘇曉曉描繪的那些，不切實際，卻又閃閃發光的藍圖。

頭像……他暫時還沒有想好要用什么。

先用了一個系統默認的灰色頭像。

點擊注冊。

新的賬號，誕生了。

做完了這一切，林墨感覺輕松了不少。

他這才想起來，點開了之前蘇曉曉發給他的【穹頂回響】獨立游戲創作大賽的主頁鏈接。

頁面設計得簡潔大氣。

比賽規則清晰明了，采用多輪投票制，全程公開透明。

舉辦方，贊助方，一長串名單拉下來，都是在游戲或者相關行業內赫赫有名的企業與機構。

看起來相當正規。

林墨的視線繼續向下移動，落在了評委陣容那一欄。

一張張專業照片和簡介陳列著。

有業界知名的獨立游戲制作人，作品屢獲殊榮。

有粉絲數百萬的人氣up主，影響力巨大。

有專業的音樂制作人，負責評審聽覺體驗……

然后，他的目光頓住了。

還有一個評委的職位是……

【資深美術顧問：赤羽】

照片上，是那個熟悉的不修邊幅的大胡子中年男人。

林墨：“……”

林墨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

想起自己剛剛說的話，莫名有一種羞恥感。

瀏覽完比賽流程，申請了一下官方企鵝群，林墨伸了個懶腰。

說起來，回家已經快半個小時了，給蘇曉曉發個消息吧。

【我到家了?！?

【你呢？順利到家了嗎？】

點擊，發送。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手機屏幕暗了下去。

十分鐘過去。

聊天界面沒有任何變化。

三十分鐘過去。

依舊是沉寂。

林墨放下手機，又拿起來看了一眼。

還是沒有回復。

……

……

......

兩個小時過去。

林墨感覺到了困意逐漸侵襲，他已經整整一天沒有睡覺了。

他再次編輯了一條消息。

【晚安，我先睡了?！?

【還有....謝謝?！?

發完消息，林墨趴在了床上，疲勞感讓他迅速入睡。

昏暗的臥室，只有手機屏幕發散的微光。

聊天界面，久久沒有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