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晏努力維持著平淡的表情，眼睛卻不斷瞟向林墨又收回。

“空白”……他會怎么評價？

林墨看著她的表情。

心想，這家伙……還真是好懂啊。

想要被夸獎的表情，簡直就差直接寫在臉上了。

不過，她的手書……確實做得不錯。

林墨放下手機，目光再次投向李清晏。

“你的視頻，做得相當不錯。”

李清晏屏住了呼吸。

“尤其是鏡頭感和氛圍營造，”

林墨繼續說道。

“畫面和音樂結合得很好，情緒抓得很準。”

“你的視頻里，繪畫不是最突出的，但沒關系。”

“視頻的剪輯，特效的運用，都讓我十分驚艷。”

不是敷衍的夸獎，也不是居高臨下的指點。

林墨精準地說中了她在制作過程中最引以為傲的地方。

那些為了配合音樂和情緒，反復調整嘗試的鏡頭語言和色彩氛圍。

繪畫不怎么樣，她自己也清楚。

但視頻制作不一樣，那是她自己摸索出來的才能。

現在，這份堅持和嘗試，居然得到了“空白”本人的認可！

一股暖流，涌上了李清晏的心頭。

“還……還行吧。”

她低下頭，聲音小了很多，但上揚的嘴角出賣了她此刻的心情。

“就……隨便玩玩的。”

看到她這副樣子，林墨知道時機差不多了。

他的表情變得認真起來。

“說起來，【咸魚味增湯】同學。”

“我最近正好有個項目，缺一個像你這樣擅長視頻后期的人才。”

李清晏聞言一愣：“項目？”

“嗯，”林墨點頭，“我和一個朋友，打算組隊參加一個叫【穹頂回響】的創作大賽。”

他簡單介紹了一下比賽的情況，以及目前團隊的配置。

“現在團隊里，有負責美術創作的曲繪，也就是我，”林墨指了指自己，“還有一位負責音樂制作的曲師。”

“我們現在需要一個人，能夠把我們的美術素材和音樂，整合成具有沖擊力的mv。”

林墨看著李清晏。

“你的視頻風格，還有后期制作能力，我覺得非常合適。”

“【穹頂回響】……”

李清晏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這個比賽她有印象，規模不小。

她的目光落在林墨身上，忽然想起了什么。

“所以……你那個‘空白’的賬號，宣布暫停商業約稿……”

她有些不確定地問道，“就是因為……要參加這個比賽？”

“對。”林墨坦然承認。

“為什么？”

李清晏脫口而出，充滿了不解。

在她看來，“空白”這個身份，幾乎是所有像她這樣掙扎在繪畫道路上的人的終極夢想。

擁有足夠強的實力，靠畫畫就能獲得經濟獨立，擺脫現實的束縛，獲得創作的自由。

這家伙明明已經做到了，為什么還要放棄唾手可得的金錢和名氣，跑去參加一個前途未卜的比賽？

難道畫商業稿，賺錢，不就是為了獲得這種可以選擇“不畫什么”和“畫什么”的自由嗎？

“靠畫畫賺錢，獲得自由……這難道不是最終目標嗎？”

李清晏忍不住問出了心底的困惑。

“曾經，我也以為是。”

林墨的眼神飄向窗外，陷入了回憶。

他想起了那些日夜顛倒，為了滿足甲方要求而反復修改畫稿的日子。

想起了在無盡的死線中，逐漸磨損掉的熱情。

想起了赤羽老師關于“創作者”和“畫匠”的定義。

“聽起來很美好，對吧？靠畫畫養活自己，多酷啊。”

林墨自嘲地笑了笑。

“但如果有一天，你擺脫了聯考，卻發現每一次動筆，想的不是你想表達什么，而是客戶喜歡什么、平臺推薦什么、怎么樣才能賣更多錢……”

“將自己的愛好變成了職業。”

“那時候的自由，和你現在痛恨的聯考標準，本質上又有多大區別呢？”

“你以為自己跳出了一個坑，但可能只是掉進了一個更大，看起來更光鮮亮麗的坑里。”

林墨的目光重新回到李清晏身上。

“你砸掉畫筆，痛恨聯考，不就是因為覺得那套標準磨滅了你想表達的東西嗎？”

“那你告訴我，你心中真正的創作者，應該是什么樣子的？”

李清晏被問住了。

創作者？

她腦海里閃過無數個畫面。

是畫室里那些為了分數，機械描摹石膏像的同學嗎？

不像。

是那些在網絡上分享作品，收獲點贊和關注的畫師嗎？

好像也不全是。

是那些被奉為大師，作品在美術館展出的人嗎？

離她太遙遠了。

她痛恨“聯考風”，渴望“自由表達”。

但這種自由到底是什么？

如果真的擺脫了考試的束縛，她又想畫什么？做什么？

好像……只是想逃離現在這種令人窒息的狀態。

至于逃離之后要去哪里，她似乎……從來沒有認真想過。

李清晏沉默了，眉頭緊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看著她茫然的樣子，林墨并不意外。

這個問題，他也曾迷茫了很久。

直到遇見蘇曉曉那個閃閃發光的笨蛋。

直到決心重啟那個被塵封的“妄想少女”。

直到和赤羽老師那次遲來的對話。

直到他下定決心，拋棄“空白”，注冊“空想”這個新賬號……

這短短幾天的經歷，劈開了他心中長久以來的迷霧。

他回想著自己最初拿起畫筆的沖動，回想著蘇曉曉眼中閃爍的光芒。

回想著自己內心那股重新燃起的，幾乎要灼傷自己的創作欲望。

林墨深吸一口氣，再次睜開眼時，眼神變得異常明亮，仿佛有兩簇火焰在他的瞳孔深處熊熊燃燒。

他看著李清晏，是在對她宣告，也是在對自己立誓。

“創作者，”

他的聲音異常堅定。

“是一群……無藥可救的賭徒。”

李清晏眼中充滿了震驚。

賭徒？

“沒錯，賭徒。”

林墨的聲音無比狂熱，情緒多得可以溢出來。

“賭徒們哪怕明知道前路可能是懸崖峭壁。”

“哪怕手中的籌碼少得可憐，甚至需要把未來的時間和精力作為抵債。”

“也要把那個在腦海里盤旋不去的念頭！”

“那個不吐不快，哽在喉嚨里的想法！”

“那個日思夜想，魂牽夢繞的世界！”

“通通在現實中表達出來!”

“自己的作品會不會受歡迎？能不能靠這個養活自己？未來會怎么樣？”

林墨揚起近乎扭曲的笑容。

“這些現實的問題，在動筆那一刻的沖動面前！”

“在想要把腦海中的畫面付諸實現的那份足以灼傷自己的欲望面前！”

他的目光掃過畫架上那張充滿掙扎和憤怒的速寫，透過這副畫，看到了李清晏心中壓抑的靈魂。

“——統統微不足道！”

“因為，與心中那股想要表達、想要創造的強烈欲望相比。”

“穩定的生活，可預期的回報，甚至是他人的評價……”

“有時候，根本，一文不值！”

“所謂的創作者，就是這樣一群無可救藥，自掘墳墓的家伙們——”

林墨的聲音微微停頓，眼神直刺人心。

“就算已經預感到，自己的故事可能會以悲劇結尾！”

“也依然會選擇拿起畫筆，敲下鍵盤，奏響旋律！”

“將它……繼續書寫下去！”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廢棄的活動室里，只有林墨那燃燒著生命般的聲音在緩緩回蕩。

這些話語，狂妄，偏執，甚至帶著毀滅的氣息。

卻將李清晏所有的迷惘整合在一起，把那些無比真切的情感浮現在腦海中！

將那些過往的碎片，全部點燃！

她想起了自己熬夜剪輯那些“沒人看”的手書時的投入和快樂。

想起了明明知道畫那種風格的畫會被老師罵，卻還是忍不住偷偷畫出來時的沖動。

那不就是……一種賭博嗎？

用時間和精力做賭注，賭一次自我滿足，賭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性。

李清晏看著林墨，看著他眼中那狂熱的光芒。

這家伙的那番話，有點帥啊！

林墨看著李清晏的樣子，心想應該可以把這孩子賺上梁山了。

嗯，剛才那番話，情緒渲染得不錯，氣勢也足夠到位。

雖然現在回想起來，好像是有點過于中二了……

不過，效果還行？

他把話題拉回來。

“所以，【咸魚味增湯】同學，考慮得怎么樣？”

“要不要……一起坐上這個牌桌，賭一把？”

“所有，或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