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幾乎是逃回自己租住的小公寓的。

這是他靠著畫稿攢錢租下的安身之所，是他不受原生家庭限制的自由之地。

關上門的瞬間，地鐵里的嘈雜和剛才的窘迫才被徹底隔絕在外。

他把濕漉漉的雨傘靠在門邊，踢掉鞋子，徑直走向客廳。

客廳就連著臥室，沒什么多余的家具。

一張鋪著深灰色床單的單人床靠墻。

床邊是一張結構簡單的電腦桌。

桌面上零散擺放著幾個動漫人物的立牌和手辦，還有一個插滿了鐳射票的亞克力展示架。

桌面下擺著一個大紙箱，里面的手繪稿多得溢出來，能看到一些稿子上寫著“妄想少女”企劃。

除此之外，就是一臺筆記本電腦，以及一個嶄新的xppen數位屏。

他把自己扔進電腦椅里，椅子發出吱呀聲。

掏出手機，指紋解鎖。

屏幕亮起，一個好友申請的紅點赫然在列。

來自班級群。

申請人：蘇曉曉。

林墨盯著那個灰藍色瞳孔的頭像，沉默了幾秒，還是點了通過。

幾乎是秒回。

一條新消息彈了出來。

“多多指教咯，空白老師。[調皮]”

消息末尾，還附帶了一個俏皮地吐著舌頭的emoji表情。

林墨：“……”

指尖滑動，點進了蘇曉曉的企鵝空間。

空間設置了僅好友可見，訪客數量只有幾百個。

評論，點贊，訪客記錄.....都設置為了私密。

最新的一條動態是幾分鐘前發的。

昏暗的地鐵車廂里，一個男生的側影，戴著降噪耳機，正有些狼狽地擠進下車的人流。

配文：“捕獲野生鴿子畫師一只~[勝利]”

林墨的臉頰又開始隱隱發燙，他揉了揉自己濕潤的頭發，好像一只刺猬。

繼續往下翻。

絕大多數，都是各種風格的試穿照。

水藍色調的甜美連衣裙，搭配著精致的白色蕾絲邊短襪，照片里的女孩對著鏡子，比出一個剪刀手。

印著可愛動漫角色的寬大T恤和運動短褲，松松垮垮，宅系風格十足

黑白分明的女仆裝，裙擺蓬松，她提著裙角，微微屈膝行禮，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

還有幾套蕾裙，和他在地鐵上看到的類似，但細節和款式各不相同。

時而展露出鄰家女孩般的俏皮可愛。

時而又流露出如同人偶般的精致優雅。

林墨想起地鐵上她的表現.....和空間說說的內容結合起來。

好像，她在不同的時候會表現出兩種完全不一樣的性格。

除了穿搭，還有一些畫畫的練習。

描線，臨摹，大多是基礎練習，用的是z大幼兒園的模板。

而臨摹的對象……絕大多數，竟然都是妄想少女相關的。

她真的，很喜歡那個系列啊。

這么想著，林墨滑動屏幕的手指，忽然頓住了。

一條略顯突兀的動態，在眾多動態之間，格外醒目。

發布時間，大概是一個多月前。

“住院生活快樂~[撒花]”

配圖是一張合照。

照片里，蘇曉曉穿著寬大的藍白條紋病號服，素著臉，對著鏡頭笑得很開心。

她身邊還站著幾個同樣穿著病號服的年輕女孩，勾肩搭背，看起來關系不錯。

吸引林墨注意的，是照片的背景。

病房門牌上模糊的幾個字。

雖然有些變形和反光，但他還是辨認了出來——“心身醫學科”。

心身醫學科？

那不是……治療心理和精神方面問題的科室嗎？

林墨微微蹙眉。

他混跡的這個acgn圈子，接觸到的畫師、寫手、coser，或多或少都有點“特殊”。

壓力大，晝夜顛倒，沉浸在虛擬世界……

有些人會有些情緒問題，或者心理上的困擾，不算罕見。

林墨關掉了空間。

他試圖將這份窺探到他人隱私的不安壓下去。

這畢竟是別人的私事，自己不該過多揣測。

筆來！

他打開電腦，熟練地登錄了自己的工作網盤，找到了標記著“淚偶”的文件夾。

里面靜靜躺著四個子文件夾，對應著四次委托。

每一次委托的要求文檔、參考圖、以及……空空如也的草稿區。

林墨點開了最新的一個委托文檔。

委托內容：繪制一個在廢墟之上，身著殘破哥特裙，仰望星空的少女。

要求：氛圍要破碎、孤獨，但眼神中要帶有微光，仿佛在廢墟中尋找希望。色調偏冷，灰藍為主。

附件里還有幾張蘇曉曉自己拍的哥特裙照片作為服裝參考。

文檔的最后，附帶了一句備注。

“空白老師，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少女的瞳色是灰藍色的，像我頭像那樣。[可愛]”

這要求……和他今天看到的蘇曉曉，尤其是她在地鐵上，穿著哥特裙，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幾乎能直接代入。

她是在約自己的肖像畫嗎？

林墨又點開了另外幾個委托。

第二個：雨中撐著透明傘，站在路燈下的少女，背景是模糊的城市霓虹。要求：迷茫，疏離感。

第三個：圖書館角落，被書堆包圍，低頭閱讀的少女。要求：安靜，沉浸感。

第四個：穿著可愛常服，坐在電腦前，屏幕光映亮臉龐，帶著一點點疲憊和滿足的少女。要求：日常感，一點點小確幸。

這些委托，似乎不僅僅是普通的約稿，更像是……某種自我的投射和記錄。

“嗡嗡——”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還是蘇曉曉發來的消息。

“空白老師，開始動筆了嗎？[期待]”

林墨：“……”

他拿起數位筆，懸在屏幕上方。

“開始了。”

他回復了三個字，然后將手機調成靜音，扔到了一邊。

筆尖落下。

屏幕上，富有生命力的線條開始蔓延。

從凌亂的草稿，到逐漸清晰的輪廓。

那個廢墟之上仰望星空的灰藍色瞳孔少女，在他的筆下，一點點顯現出來。

這一次，不需要“死線”的極限壓迫。

地鐵里的那場猝不及防的相遇。

那個揭穿他馬甲時，眼神里帶著狡黠和小惡魔屬性的“債主”蘇曉曉。

以及……那張穿著病號服卻笑容燦爛的住院照片。

所有這些混亂的印象碎片，此刻融合在一起，化作了一種前所未有內在驅動力。

他要畫。

立刻，馬上。

不僅是為了還債，也是為了……平息自己心中那份莫名的躁動。

窗外的雨還在下，淅淅瀝瀝。

房間里只有數位筆在屏幕上摩擦的沙沙聲。

林墨進入了專注狀態，外界的一切都被隔絕。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線條、色彩，以及那個凝望著星空的少女。

不知過了多久，他畫完了第一張的草稿。

廢墟的粗糲輪廓，少女孤獨的纖細背影，仰望星空的姿態，破碎的裙擺，以及那雙在黑暗中透著微光的灰藍色眼睛。

完成度意外的高。

他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看了一眼時間。

凌晨一點。

效率驚人。

果然，和債主面對面交流，效果拔群。

他稍微松了口氣，將草稿保存，準備發給蘇曉曉確認。

點開企鵝，對話框里，蘇曉曉在半小時前又發來了一條消息。

“老師加油！[勝利]”

林墨把草稿圖片拖進對話框，點擊發送。

蘇曉曉秒回。

“哇！好棒！！”

“這就是我想要的感覺！”

“廢墟感！孤獨感！還有那個眼神！”

“老師不愧是老師！”

一連串的感嘆號，表達著屏幕另一端的激動。

林墨看著那幾行字，心情有些復雜。

被拖稿幾個月，看到草稿還能這么興奮……

“沒問題的話，我就繼續細化了。”他回復道。

“嗯嗯！麻煩老師了！期待成稿！[星星眼]”

蘇曉曉又發來一個表情。

“對了老師，”她緊接著又發來一句，“您明天……還坐五號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