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半。

蘇曉曉的意識從一片粘稠的混沌中艱難掙扎而出。

大腦像是被灌滿了鉛汞，每一次轉動都伴隨著劇烈的搖晃與撕裂感。

茫然。

一種極致的，幾乎要將她吞噬的茫然，正一點點侵蝕著她的每一寸感知。

媽媽這個時間，應該已經出門了。

她機械地想著。

冰箱里，會有媽媽準備好的早餐。

永遠是那幾樣：沙拉，雞胸肉，還有幾片精準切好的水果。

膳食纖維、蛋白質和維生素配比。

最近媽媽似乎有幾項非常重要的工程項目需要日夜跟進，分身乏術。

也好。

蘇曉曉的腦中閃過模糊的念頭。

自己，也就不必再那么費心地將電腦設置為定時切換多個虛擬桌面了。

手機，也無需再切換到隱私空間，不必再設置兩套截然不同的鎖屏密碼和兩套應用程序了。

衣柜深處，那些塞進舊衣服口袋里的十三號刀片，暫時，應該也不會有被發現的風險了。

她，要去回復林墨同學的消息了。

這個念頭浮現。

只是……那份本該如同泉涌般充盈于胸臆的情感卻被壓制了。

明明，自己應該為能夠回復他的消息而感到激動。

可藥物阻斷了腎上腺素α1受體，大腦分泌的其它激素也被限制了出口。

身體，強制阻斷了她情緒的表達。

她強行打起精神，調動起面部僵硬的肌肉，努力模仿著“自己”。

表演那個他眼中，或許還算可愛的“淚偶”。

腦子昏沉得厲害，連打字都有些卡頓，每一個字符的敲擊都顯得異常艱難和滯澀。

一個字一個字，花了幾分鐘連成了一句話。

【抱歉抱歉！昨天實在太累了，眼皮打架，手機都沒力氣看就睡過去了！老師你不會生氣吧wwww】

發送。

就像玩家，以第三人稱視角，操控著游戲里的角色。

而她，蘇曉曉，也正操控著“淚偶”這個精心雕琢的角色。

自己好像成為了虛擬的數據，沒有存在的實感，只是作為一個旁觀者。

看著“自己”，完成了這一切。

完成了這個“任務”，她再次沉沉睡去。

.....

.....

.....

過了一個小時。

蘇曉曉在一陣心悸中再次醒來，去了趟洗手間。

廁所有股刺鼻的消毒水味。

冰冷的水撲在臉上，讓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雙手撐在冷硬的洗手臺，臉靠近有些起霧的鏡子。

看著鏡中那張模糊的臉，慘白，毫無血色。

長發肆意散亂，雜亂的發絲壘成一個又一個突起。

蘇曉曉有些厭惡。

隨著身體緩慢的代謝，那些藥物帶來的作用，終于減緩了許多。

那些被強行壓制的情感，開始解凍。

她和林墨同學討論了關于新企劃的諸多細節。

很開心。

至少，她努力讓自己表現得很開心。

雖然，之前住院期間認識的所謂“朋友”，仍然在攻擊自己。

微博的匿名bot，x，qq空間。

她們的精力好像完全用不完一樣。

不愧是一群沉迷藥物的癮君子。

真惡心。

但是和林墨同學說說話，心情就好了起來。

吃飯的時候，她將媽媽準備的“營養餐”擺放出精致的造型，精心調整了光線和角度，拍了照片發給他。

【營養均衡！努力攝入能量！[肌肉]】

然后，再將那些食物原封不動地倒進了廚余垃圾桶。

她喂了小鳥。

那只翅膀受傷的小家伙，今天看起來精神好了些。

真可愛。

也拍下來給他看看吧。

【啾啾今天精神好像好點了！早上還撲騰了兩下翅膀呢！[轉圈]】

之前發送給林墨同學的每一張圖片，無論是風景，食物，還是小鳥，約稿，都嵌入了爬蟲代碼。

昨天，發給林墨同學的mp3文件中，也有一個，沒有“惡意”的小程序。

這些，可是自己高價從github上面找人私下定制的。

現在，是時候該看看，他昨天都和誰說了話了。

網易云音樂的私信、抖音的評論、微信的聊天列表、企鵝號的好友動態……所有他可能產生的通訊記錄，都被她逐條過濾了一遍。

嗯，很好。

除了和赤羽老師的對話，以及拒絕了幾個單主之外，他沒有和其他任何人進行過深入的聯系。

一想到是自己，也只有自己，才能讓林墨同學重新拾起那個名為“妄想少女”的夢。

一種扭曲的滿足感刺激著她因藥物而遲鈍的神經。

蘇曉曉的表情，有些僵硬地轉向了“微笑”。

她點開林墨的網易云歌單，找到上次聽到的位置，繼續播放。

已經聽到第三百九十二首

《骸骨樂團》

他的品味，和自己想象中的差不多呢。

.....

.....

.....

下午。

蘇曉曉依舊時不時地和林墨分享著一些日常的點滴，扮演著一個努力生活的休學少女。

她在衣柜里翻找著。

那套最近新買的水色系SC套裝，很適合自己。

她拿著輕盈的裙子，在等身鏡前轉了個圈。

拍一些照片發給他吧。

他一定會喜歡的。

畢竟，自己這么可愛。

就在這時，林墨的消息彈了出來。

屏幕上，那行字格外刺眼。

【淚偶老師…..我遇到了一個后期制作方面的糕手！】

……

......

......

林墨同學，遇到了“新的人”嗎？

有點……

好奇呢。

幾乎是片刻間，

那雙漂亮，閃亮的灰藍色眼眸，迅速染上了一層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