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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緣起
那天,我正在美院的階梯教室里聽課,抬頭低頭,寫寫畫畫,極為認真,全然一副入迷的樣子。突然傳來一陣鼾聲,我皺著眉頭往右邊一看,原來是被我拖來陪著聽課的同班同學海子已經去見周公了,我生氣地推了海子一把,再扭頭向左看,同宿舍的美女阿菁居然也像個不倒翁似的,瞌睡連連。
唉,這么有意思的講座,居然睡覺。
此時正是學院舉辦的周末名家大講堂,本次邀請的是敦煌石窟藝術研究院院長主講石窟造像藝術。雖然和我們油畫系的專業沒有直接聯系,但學院出資邀請美術、文學、影視等各界名家,開設多種內容的周末講座也是有助于學生開拓視野,增長各方面知識的良好形式,而且很受學生歡迎,我們可以選擇自己感興趣的課題去聽,據說每周末公用教室里都爆滿。
伴隨著他倆輕微的鼾聲,我在筆記本上密密麻麻記了很多:唐代造像崇尚“豐腴為度”,形象多是面形豐潤、兩耳下垂,體態生動、姿勢優美,刀法洗煉,衣紋華麗流暢。此時真的仿佛看到了以肥為美的楊玉環,婀娜多姿裙裾飄飄,又仿佛那位雍容奢侈而霸氣十足的一代女皇武則天坐于眼前。
唐朝塑像果然華美豐滿,但是一張張的圖片滑過眼前,看久了反而讓人覺得膩歪,我那一開始見到教授的激動心情也得到了緩解。
此時教授話題一轉,講到了南北朝時期。
這是完全不同于唐代的風格,南北朝期間北魏、北齊等造像崇尚“秀骨清像”,那動與神會剎那間吸引了我,不由睜大我那一雙原本就很有神的大眼睛,緊緊盯著講臺上的LED屏幕。圖片中的佛像形體清瘦,結構比例適中,服飾簡潔,手法樸實。
“好熟悉呀!”
我差點兒叫起來,這種感覺的確讓人訝異,好像有種返璞歸真回歸自然的心境,緩緩將我籠罩,一霎那間仿佛身臨其境,亦或是我曾經身處過那樣的畫面。平靜稍縱即逝,我的心海頓時又洶涌澎湃,究竟是什么感覺呢?神秘的還是神往的?恍若一種神的牽引,揪著我一顆好奇的心,砰砰作響,突然又激動起來,很想走進那些石窟,或者是說想去尋找那若有若無的不斷撩撥我心思的一段熟稔的氣息……
直到講座結束,依然是心亂如麻。
海子從頭睡到尾,居然還大言不慚地說:“下次再叫我呀,好聽的講座。”我鄙視地“哼”了一聲。倒是阿菁滿臉不好意思的神情:“若水,對不起呀,我不知道怎么就睡了,不過我醒來后聽的那部分,真的很好。”
當學生的時候,哦,主要是好學生,就是這樣的心情,要是沒好好聽課就像是欠了誰的,看到阿菁的表情,我笑了,“沒關系呀,我還覺得大周末浪費你倆的時間了。”
海子突然生氣了:“什么話呀,哥們之間……哦,你倆是女生,得了,你們先回宿舍吧,張若水,以后有事喊哥們一聲!”
我和阿菁回到宿舍,她像往常一樣洗臉,然后鼓搗那堆蜂蜜牛奶之類的瓶瓶罐罐,開始自制配方,實驗各種不同味道、不同功能的面膜。要是往常,我會湊過去讓她給我抹一臉,甘當實驗先驅。今天我把被子窩成亂糟糟的一團,再把枕頭擱被子上,整個身體砰地被自己撂上去,發呆,胡思亂想。
阿菁甚是驚奇:“我這有泡了黃瓜汁的面膜,來點兒?”
我還是沒言語,她自顧自對著鏡子臭美。
突然腦袋內靈光一閃,想起小時候到山西晉祠和天龍山旅游的事兒,那天龍山的石窟不就是教授講到的由東魏大丞相高歡最先開鑿建造的洞窟嗎?只是以前年紀小啊,不記得天龍山有什么樣的石窟,什么樣的佛像。難道,難道就是小時候的一面之緣,才讓我覺得親切和熟悉嗎?可是小時候又沒多大的印象,這會兒卻無限神往的樣子。
“筆記本,把筆記本給我。”我騰地一下坐起來,到阿菁的床頭拿過一個老舊的手提電腦。
最近我們學人體結構,教室里掛著一副人體骨骼的模型,大概從購買這玩意兒后就沒換過,多少屆學生用了,現在立在教室里就像剛出了車禍,亂七八糟的骨頭粉碎性兼移位。就如此破碎的教具也不妨礙教授老頭子給我們布置很多作業,每天畫骨頭和肌肉,一刻不得閑,而阿菁的線描作業也很多,根本沒時間開電腦上網玩,所以這個老舊的筆記本僅僅是為了我倆寫論文查資料,才軟磨硬泡從師兄那兒借來的。
迅速百度天龍山石窟的資料。一陣竊喜,原來位于山西太原市的天龍山石窟在全國各知名石窟中排名第六呢,建造時期恰好是從東魏到北齊、再延續到隋唐的不可多得的洞窟藝術。
我仔細研究著那些瑣碎的資料,迷迷糊糊半夢半醒,夢里金戈鐵馬,晉陽古城西的沙場殘陽如血,俊美的面具之王衣袂飄飄,白袍金甲手持長柄畫戟,戰馬嘶鳴良人撲面而來,他溫潤深情地呼喊著我:“若兒——”
不曾想竟然做起了古人的夢,我不由失笑。這是個周六的早晨,我躺在被窩就沒起床,接著在網絡上搜索著資料,興致盎然,南北朝時期的歷史走馬觀花地看著,滿腦袋東魏西魏北周北齊宋齊梁陳的,也算是惡補了以前歷史課上大把打瞌睡時候耽誤的一點知識而已。
中午隔壁宿舍的珍子跑來叫吃飯,說她下午要回家一趟,求我幫她把人體課作業畫完,周一要上交的。啊,我一聽這茬兒,才想起來我的作業也沒畫呢,趕緊合上電腦,胡亂穿上衣服,把亂七八糟的頭發挽起來綁了個皮筋兒。
珍子一路上說著感謝我的話,這還沒幫她畫作業呢就感謝上了,看來是推不掉了,全開的人體骨骼圖和肌肉圖共兩張,加上她的豈不是四張大畫呀,而且還得標清楚各個名稱,額滴神呀!
食堂正好有砂鍋,要了個什錦的,珍子給刷了卡,算是請我的,唉,食不知味,匆匆扒拉了兩口就跑向教室趕作業。
真慘呀,多半天一直埋頭苦畫,眼睛都花了,直到夜色降臨,再到深夜無人的教學樓,腰酸背痛。十一點了,教室馬上要熄燈,我居然還沒畫完,不畫不知道,一畫才覺得工程量浩大,真后悔答應幫珍子補作業。熄燈了,教室再沒法畫下去,只好叫來海子幫我扛著大畫板,我卷起四張全開的素描紙,向宿舍走去,經過一下午連帶一晚上三張已經畫完,就差給珍子補最后的骨骼圖,半夜在宿舍加個班吧。
迷迷糊糊,感覺自己多半夜都在畫骨頭,肩胛骨、肱骨、髖骨等等,攪得頭暈腦脹。就在這種狀態下,我居然還起了個大早,因為,在半夢半醒的一剎那間,我便做出決定:出發,去天龍山!
穿好T恤牛仔褲,整理了一個雙肩背包,放了些日用品,然后看到床頭柜上倒立著一把宿舍臨時停電備用的手電,想了想也許有用呢裝了進去。
丁玲咣當地動靜吵醒了阿菁,她睜開眼疑惑地問:“不是吧若水,你還真去天龍山呀?”
“哈哈,你什么都知道。對了,你幫我請個假,明天把這四張作業給交了。”我背起包瀟灑地揮揮手,在阿菁的目瞪口呆中走出了宿舍樓。
先坐公交車晃晃悠悠到西安長途汽車站。一路上那個慢呀,停停走走,不由得很心煩。其實周末的七點來鐘并沒有多少人坐車,比平時速度快了很多,不用一個小時就到車站了,要是趕上上下班高峰期,從美院到汽車站,一南一北的,怎么也得倆小時。
八點二十分,我已經坐到了西安到太原的大巴車上,等待十分鐘后發車。此時已經心安,唱著小曲兒從背包拿出剛才在候車室買的面包吃了起來。
大巴車緩緩駛出市區,那些漢唐時期長安城的古城墻以及城墻下鍛煉的人們逐漸消失在身后。一出市區,車速明顯加快,把路邊的各色景物遠遠拋向腦后,我心情大好,太原,并州,晉陽,我來了!
此時,手機響了,海子在電*話那端嚎叫:“張若水——你這丫頭怎么回事呢,一聲不吭自己玩兒去了?”
“我去看天龍山石窟,下周的作業你幫我搞定啊!”
“剛才阿菁打電*話來,她以為我陪你去了,沒想到你一個人啊,你在車站嗎,我現在趕過去,等我!”
“哈哈,我已經在長安到晉陽的路上了,再快的馬兒也追不上啦!”
“瘋丫頭,那你自己注意安全吧,有事就call我!”
掛了電*話我就睡著了,大概是昨夜趕作業沒睡多久的緣故。一覺醒來車停在介休服務區,車上的人都去上廁所吃飯了,司機喊我下車,他要鎖門。我迷迷瞪瞪下來,跟著也去吃了個泡面。
再次啟程一個來小時后就到了太原汽車站。一看時間,下午兩點鐘。我穿過一群圍追堵截的人,從“住店嗎?旅游嗎?”的喊叫聲里迅速走出車站,打車到迎澤大街上,然后等了一輛八路車。
八路車此時叫做三零八,還像多年前那樣擁擠,我前胸貼后背大氣不喘地擠到門口,幸好提前把包背到了胸前,以免被小偷打劫。
三點半才到了晉祠,終點站下車。晉祠的游人成群結隊地開始返程,十月北方的天氣已經變短,看來我得抓緊時間。四處轉悠沒有發現去天龍山的車,倒是有好幾輛面包車、桑塔納之類的停在路邊,司機悠閑地抽著煙,大概那就是黑車了。我過去問到天龍山多錢,結果司機勸我現在時間不早了,去晉祠玩玩得了,明天再上山。我趕緊說沒事兒,把我送到就行了。
大約十三四公里的山路,感覺快到山頂時看到了石坊和售票處。已經下午四點多,太陽隱到了叢林之間,襯托著深秋碎金點點的滿山黃葉煞是好看。幸好現在山上建了天龍山莊可以住宿,不然這個點兒估計都不讓進山了。
終于踏上了天龍山的土地,心里頓時踏實下來。
這第一部分關于我怎么去天龍山的過程寫得很仔細,其實寫這么多,主要是為了證明事情的真實性。海子,阿菁,珍子,人體作業,以及從西安到太原的路途,每句話每個細節都那么清晰可辨,都真實地印在我的腦海里,怎么都不可能像個夢,像沒有發生過一樣,我確信,我的的確確是來到了山西太原的天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