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一路從并州往南而行，還是這樣秋高氣爽的季節，在這樣的季節里再一次同長恭遠行，不由得想起三年前我被他剛剛調入營中，前往汾州之事。

這一次他身著大帥盔甲，而我依然固執地披了他三年前贈送于我的白色錦緞披風，雖然這次出行前他備了更多的御寒衣物。

“這白色華服很襯若水的皮膚，美麗極了，只是舊了，該換了。”他滿眼欣賞地看著我說。

“有人總是念舊的，舍不得換嘛?！蔽页藱C撒個嬌，賣個萌的。

“再換就穿紅色的喜服，遵從你們漢人的習慣?！彼麤]有笑而是很鄭重地說道。

我就是納悶，他們高氏分明也是漢人，非得以鮮卑族人自居，而且第一次發現泱泱大漢民族居然也有被歧視的時候！

“你說嫁妝嗎，心急什么，慢慢等著吧！”唉，我心嘆道，不知猴年馬月呢？蘭陵王府早已落成，本來該有女主人了，此時卻有皇上逼迫他立別人為妃。

長恭一路上總喜歡和我聊天說話，倒不覺路途遙遠了。有時騎馬久了，他怕我勞累，便逼著我坐進舒服的馬車，因而這一次遠征也沒有疲憊不堪的感覺。

不知不覺幾天后到了晉州，長恭率領將士們首先到堯廟進行隆重而恭敬的祭祀活動。

當他們籌備儀式時，我才醒悟過來，堯廟，祭拜中國最偉大的先祖堯王的廟宇。那這里不就是臨汾市嗎？原來我來到的晉州就是臨汾呀！

祭祀活動在汾河西岸，再往西約二百里地渡過黃河便是北周。此次行軍長恭防范和保密措施做的都不錯，因為我們大隊人馬在晉州是秘密扎營，本地官員也按照部署低調而私密地進行了配合。晉州刺史雖然很想大張旗鼓地迎接蘭陵王，卻被長恭婉拒。

“報——”

正當大軍主力人員分批在城內外駐扎時，探子上報晉州西部有大批嫌疑人員活動，而晉州官員也于昨日匯報過此類情況，近期總是有假裝成北齊難民的老百姓出入邊境，還有好多人混進城內，不知西周人在搞什么名堂。

“李校尉，你安排人去買幾套老百姓的衣服來?！遍L恭略作思考后下令。

等大軍安頓好后，長恭和我便穿上老百姓的粗布衣服，準備深入敵人打探軍情。

但是長恭的眉目俊秀面色太白，根本不像個鋤禾日當午的農民嘛，我正想打趣他，結果他先對著我大笑起來：“哈哈，若水，你這嬌滴滴地模樣怎么也不像個種田的婦人呀？”

“哼，你還不是一樣，公子哥兒的形象。”說著我在門外抓了兩把泥土撒進銅盆里，然后調和成在美院畫油畫時制作肌理效果的塑形膏狀。

“過來，讓本小姐替你妝扮一番。”于是拿了一把泥糊糊的東西蓋在長恭臉上。

他驚呼，“你如此作踐本王，該當何罪？”

“哈哈……”

我們在晉州官員接待皇家的高級客房內折騰地亂七八糟，墻上、桌椅上、甚至連床榻都沒逃過噩運，整個一屋子的泥巴抽象畫。

好在最后我們都用這極為惡心的泥巴蓋住了原本的皮膚，像模像樣的裝作農夫和農婦，大搖大擺出了客館。

經過十多天的探訪，竟然發現情況其實挺嚴重。長恭和軍中屯騎、步兵等各部校尉商討對策。

“邊界逃難的民眾越來越多，他們雖然身著北齊服飾，卻不是真的北齊人，我們混在其中打探到這些人都是經北周國有秩序地組織起來，然后分批混入晉州?！?

“他們一定是北周軍假冒的老百姓?！?

“除了北周人，還有許多是從北方而來的突厥人。他們中一部分的確是窮苦老百姓，老人孩子還有婦女都和軍人混在一起?！?

“由此看來，北周和突厥聯合起來利用百姓們混入晉州，在晉州尋找突破口，一旦晉州被占領，便很容易直驅北上，直搗晉陽，那不僅是并州而是北齊危矣！”

長恭其實早就發覺了北周這次行動的謀略不同于以往，北齊的敵人北周換了新的領導人，他有了新的對手，我想起昨日他曾對我講過北周和突厥兩個國家的事情。

北周，都城長安，宇文家的天下。本來皇帝是宇文覺，但政權其實是在他堂哥宇文護的掌控下，559年宇文覺被覬覦皇位的宇文護毒死，改立他的兄弟宇文毓為帝，而宇文毓太急于鏟除掉心腹大患宇文護，反而又被宇文護投毒殺死，在他臨死前將皇位傳給他的四弟宇文邕。

北周，居然也是一個親人間相互屠殺出來的國家，真是可悲！第二個皇帝又一次被毒死了，這也就是去年之事，宇文邕剛做了新皇帝，隱隱之間便對北齊產生了實實在在的威脅，他以后也將成為長恭真正的對手。宇文邕、高長恭，傳說他們倆年齡相仿，都有著超常的軍事才能，以及統一天下的雄心壯志。

宇文邕亦是少年英雄，此時還沒有見過他，不知此人又是何等人物？

突厥國，也就是蒙古那一片荒涼蠻夷之地，屬于馬背上的民族，一定也是兇悍善戰的。長恭說，突厥于十年前打敗了柔然族，徹底吞并了柔然國。

柔然國，這是蠕蠕公主的國家啊，她當時說起國破家亡之事時的痛苦表情還仿佛在我眼前。原來，是突厥滅了她們的族人。十年前，柔然族的反抗一定十分慘烈，可是眨眼間，一個國家就消失在茫茫草原，無影無蹤了。

“王爺，既然敵人假扮成老百姓的模樣，那我們就裝作強盜的樣子，直接將他們掠殺干凈，斬草除根，以免后患?！?

我的思緒突然被一名將士的提議打斷，什么，斬草除根？柔然族被滅亡的畫面還在我腦海里幻想著翻騰著，這兒，北齊的人又要去屠殺北周和突厥的人嗎？

戰爭總是生靈涂炭，我心生不忍，于是插話道：“等等，萬一他們真的是老百姓呢？他們只是被利用，被遣逐出城來迷惑我們的，殺他們又于心何忍呢？”

長恭看著我，目光柔軟，我想他不會那么殘忍的。

“那如鷹有何良計呢？”

“王爺，各位將士，請聽如鷹道來?！比绾尾粴⑷?，而又不能讓敵人達到目的呢？真的太難了。我頓了頓說道：

“裝成強盜是個好法子，不和敵人發生正面沖突，就不易引起他們大規模的進攻。將這些喬裝成難民的老百姓們全都抓起來，關押于晉州大牢內。然后分批將他們帶至城內的營帳，各校尉人馬在營中列陣，陣勢越大越好。然后就要委屈王爺了，王爺親自在帳中接見，告訴他們蘭陵王在此坐陣，對從外地進入晉州的難民開始嚴查，如有北周突厥的軍人冒充老百姓，按律處斬，倘若真是北齊難民，將被本王爺救助，若是北周和突厥的百姓則押送回國，再不得入城，第二次被抓者斬首示眾。”

“這怎么行呢，這不是又放虎歸山了，一定要殺掉?！睂⑹總兎磳Α?

“呵呵，如果本王在營帳前擺一堆死囚犯鮮血淋漓的尸體呢？押送回國的人時間要間隔開，讓他們互相沒了聯系。當然，要是當堂同本王頑抗不恭的，由侍衛直接殺死到賬前?！?

“好啊，殺雞給猴子看?！蔽腋吲d地說，還是長恭懂我的心意，而且他有更聰明的解決辦法。

于是，士兵們喬裝改扮一番，連夜去抓人，其實是搶人，拿布袋子蒙了頭綁了，一推車一推車的運回來，晉州的牢房內關押了密密麻麻的囚犯。

一切按計劃行事，這些北周和突厥喬裝假扮的人一個個被營中的陣勢嚇壞了，有的點頭如搗蒜，發誓回家去當平民，再也不敢牽扯軍事。當然也有一小部分發飆，估計是對方軍中將士，訓練有素百折不撓，只好將他們砍了頭，堆在死尸里，正好消滅敵人的精英人員，營造恐怖的殺人氛圍，打壓士氣。

抓人殺人再私下將老百姓返送回國，持續這樣一個月后，晉州的邊境終于安穩，逐漸恢復往日的尋常狀態。

隨后，北齊安插在周的探子送回了確切情報。果不其然，北周與突厥準備聯手從晉州攻入，由于晉州軍防嚴密，他們采用了冒充難民的法子，跟隨百姓混入城內，再借機里應外合，一舉將晉州攻下。這樣周密的計劃，最終隨著蘭陵王的到來而分崩瓦解。

那些被遣送回國的眾人紛紛言說著蘭陵王如何英勇神武，如何追殺他們這些四處逃竄的難民，只有這樣的說法，他們才能不被北周皇帝問罪吧。既然遣送了一批人，也減少了殺戮，讓這些人好自為之。

這一次晉州之行僅僅讓長恭嶄露頭角，他們都知道了北齊有一個智勇雙全的王爺統帥大軍，大大震懾了侵略者的貪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