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營中，收拾好包袱，更換了衛兵服飾，便坐在帳內等他。

一個時辰后，長恭見到我這樣子很驚訝。

“怎么了？”

“王爺，如鷹要辭職，以前如有做的不周到之處還請見諒?！?

他看著我若有所思：“好吧，不必辭職，準你休假三個月，年后再來如何？”

休假也不錯，算來可以在家陪父母安心過個年了，或許這三個月里還能幫長恭做點秘密的事兒。

“行，年后等天氣暖和了如鷹再來復職。告辭了，王爺，請多保重！”

“侍衛，將如鷹平日的白馬牽來！”不料臨別之時長恭還能想著給我個代步工具，還以為得先走回晉陽宮去找爹爹呢！

躍馬而往，我雙目直視前方再沒有看長恭，隱約覺得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我，他也會有不舍嗎？

冬日道路兩邊光禿的樹木蕭瑟落寞，不若初來時那般濃烈郁翠，而我的心情也沉寂默默，終于離開并州營了，這條路已到盡頭，我默然回頭，遠遠地，并州營的大門口，仿佛一個人影悄然佇立。

歸家后父母很歡喜，好久沒有這么熱鬧地相聚了，包括小桃菀如等，大家聊到很久才睡去。

很快到了十一月初九，離我穿越而來已經兩個月了，這天亦是我十六歲生辰的日子。一大早才起床的時候，聽菀如匯報賀拔宏已經在堂屋等候，多日未見他，不知這位表哥現下如何。

我匆匆梳洗完畢，發現家中殺豬宰羊，而且做了糯米紅棗的步步糕，母親還親自下廚炸了金黃色的油糕。哇，太開心了！

“阿妹，看我送你的生辰禮物，喜歡嗎？”

一個包裝精致的紅色錦盒，錦緞上透著若隱若現的暗色紋路，是芙蓉花的圖案，上面紅黃相間的絲帶繞成蝴蝶結，光是盒子就很喜歡。我拆開錦盒，原來是一只鑲嵌著翡翠的金釵，金釵已經是金色了，要是配綠色的寶石一定不好看，但這一顆圓潤的寶石是淡黃色的翡翠。

賀拔宏幫我將金釵插于發髻之間，小桃這丫頭已然舉起一面銅鏡。鏡子里我俊俏的小臉被這顆晶瑩剔透的珠子襯托得動人起來。

“宏哥，你還記著我沒買成的發簪啊？”

“當然了，這黃翡只有阿妹面若桃花才襯得起?！?

在這個生日宴席上，我們盡釋前嫌，他也沒有追問高長恭的事，而我也欣然接受他送的禮物?？吹轿覀z沒有鬧別扭，父親很高興，只有母親默然不語。

是夜，月朗星稀，白天的喧鬧始才散去，我陪母親坐于臥榻聊天。

“娘，您能告訴我當年是怎么過繼給鄭家的嗎？”我一直心疑兩家的關系，而且這么多年母親從來不提及她在鄭家的往事，只好乘著過生日的好心情直接問她。

“娘小時候不幸父母雙亡，便得我外婆家一個舅舅收養，雖說這位舅舅不是外婆親生，但他活著的時候也是百般疼愛我這個無處可去的外甥女，舅母和家里的姊妹們雖然暗里挑剔和欺負我，表面上礙于舅舅的情面也說不得什么，到了十五歲那年，舅舅過世，舅母便匆匆將我嫁給了你父親，那時你父親只是個林間打獵間或販賣皮革的商人，雖門戶低下幸好人還善良，嫁與你爹爹，娘不曾受過什么委屈?！?

“雖然你和姨母沒有什么血緣關系，也算是從小一同長大，為什么姨母總對您惡語相加呢？”想起賀拔宏的娘，我便很生氣。

“唉，你姨娘鄭璦元大我四歲，她嫁去賀拔家是不錯的歸宿。鄭家還有個兒子鄭興元，官銜七品副都督，官職卻不如你爹能得皇上青睞，后來也不和咱們多來往。鄭氏家族是漢人的四大姓，與鮮卑族獨孤氏、尉遲氏等八大家族門第相當，鮮卑族和漢族即使互為聯姻也要選擇門望高的家族，漢族姓氏便是崔盧鄭王這四家，當年你老舅母作為鄭氏一族是有條件為幾個兒女選擇好親家的。賀拔家出了個驃騎大將軍賀拔昌而顯赫一時，于是鄭璦元便嫁給了賀拔子忠”

“哦，這位老舅母也忒勢利了，將她的親生女兒許配高門望族，卻將娘草草嫁給獵戶，還好爹爹人品好，沒有遂了他們的愿?！?

“鄭璦元生下賀拔宏后，不出一年又有身孕，舅母不顧我即將出嫁，便將我遣去伺候姐姐，不知道是璦元姐姐孕中不足，還是我伺候不周，她便落胎了，從此視我為仇人，不相往來?！?

“明明是她接連懷孕才導致的流產，怎么怪到娘頭上了，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

“女兒家說這些也不忌諱，都是娘的不是，以后不說這些了陳芝麻爛谷子的往事了?！?

“是我父親深得皇上信任，賀拔宏才來討好咱們的嗎？”

“也不是吧，宏兒這孩子從小就喜歡來咱們家，從小就像親哥哥一樣寵著你呢，呵呵?！?

“我才不稀罕呢！這些所謂的親戚，什么都挑了好的，當年還不定怎么欺負娘呢？什么鄭璦元，鄭興元的，不來往更好。”

“若兒，你怎么能這么說呢，畢竟老舅舅老舅母也將娘養大成人，我們還是要好好對待他們。”

“是，娘，做人要厚道！”

十六歲的生日很快過去了，在古代的山西計算年齡時說的是虛歲，來到北齊的若水實際年齡才剛滿十五周歲，事實上我的心智已經二十三歲了，自然比本來的我更容易明辨是非，也許多了些世故和心眼，我才逐漸忽略了賀拔宏以往的情誼。

很快年節將至，在家里過了一個暖和的冬天，人也慵懶起來。賀拔宏自從生日宴后再也沒有出現，沒想到他父親賀拔子忠卻意外地登門拜訪，還拉了一馬車大大小小的各色禮品盒子。

賀拔家族自從驃騎大將軍賀拔昌去世后，便不再受重視。也許輝煌過后才能體會到門可羅雀的滋味，想當年，賀拔一氏也飛揚跋扈過，人走茶涼果然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啊。

此時，兩家的男主人關在茶室里議事。

菀如匆匆跑進來與我偷偷耳語，她偷聽到父親已經答應要把我嫁給賀拔宏。我想沖進去阻止，但是茶室專門議事，女眷不得入內，我頓時著急上火起來，闖進母親的房間。

“娘，孩兒不想嫁給宏哥，再說人家才十六歲呢，怎么能這么早定親？”

“若兒，宏兒這孩子不錯，你倆從小就要好，再說這個年紀也可以了，宏兒都十九了。咦，若兒，你怎么嘟著嘴滿臉不高興呢，以前你最喜歡和宏兒在一起的呀？”

“娘，人總是會改變的，我只當他和親哥哥一樣，您知道我沒有兄弟姊妹啊！”

“唉，都是娘不好，不能多添幾個姊妹?！?

“您怎么總是自怨自艾的呢？娘最好了。反正您跟爹爹說，我不嫁。”

“若兒，記得你五歲那年去晉水附近游玩，不知為何滑落水中，宏兒遠遠看到，便沖過去跳進河里，硬是把你從水中托到岸邊，自己險些命喪其間，他那年才八歲，水性也并不好，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拼命救你的，我和你爹爹都非常感激這孩子，要不是宏兒，我的若兒怎么還能陪著娘呢？”

“哦，娘，想起來了，難怪我那么怕水，至今都不會游泳呢！”我心想這事兒都牽扯到一千年后了，每次去游泳，膽戰心驚死活學不會，能愁死教練。

“唉！”見我對此事沒了反應，娘也只好作罷。

幾日后，父親終于依了我的懇求，將賀拔家的定親彩禮退還了回去，隨后賀拔宏便像瘋了一樣，沖進家里拉了我的手，一口氣奔跑到到天龍山的松樹林間。

“阿妹，為什么？這是為什么？”他聲嘶力竭地質問。

走進這片林子，樹木高聳入云，樹干垂直而挺拔，這是多么熟悉的場景??！若水和賀拔宏的往事在腦海里也紛沓而至。記憶里的男孩女孩在這林間嬉戲玩耍，我總喜歡抬起頭盯著高不可及的樹冠旋轉，直轉到頭暈目眩，然后被賀拔宏背著下山。還有很多很多次，賀拔宏為我采摘松塔，再撥開松子殼，讓我吃到清香的松子兒。我甚至想起了落入晉水的時候，死亡逼近，那淹沒我的洪水，無法呼吸的恐懼，后來，是賀拔宏抱著我，在水里奮力地游啊游……這些事情如同我親身經歷，我的眼淚落下來，原來我真的有這么一段舊情，他是我青梅竹馬的宏哥哥。

此時，他已經不是弱冠少年，這個身形魁梧而臉龐黑黝黝的漢子凄慘地搖著我的肩，聲色俱厲地質問他從小一直愛著的愛人，為什么不愛他了？

我的記憶像翻滾的波濤，前世后世混淆在一起，不可名狀，前世愛他的若水已然和這個突然出現的后世的若水不可分割。我的心里一會兒是他在晉水里拼命劃水咬著牙齒的畫面，一會兒是長恭抱著我時熾熱的眼神，賀拔宏才是愛我的，可是長恭呢，長恭……

我就在他的心而絕望的懷里痛塊地無奈地哭泣，眼淚鼻涕一大把。

“宏哥哥，對不起。我……我實在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