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亂想的過程中，那一列列隨從官員們步履一致地走過眼前，皇帝的龍輦陣勢龐大，從頭到尾持續了好長一陣子，那奢華威嚴的依仗足以讓這些小老百姓們跪地磕頭三天三夜了，我望著遠去的隊列還在翹首張望，依然與眾不同地沉浸在新奇和天馬行空的想象之中。

突然，騎隊里一張熟悉的面孔出現，那俊美的臉龐再也無法遮掩于眾人之間，一襲白色長袍，一匹白色駿馬，明眸皓齒，還是那菱角分明的側臉在與人談笑中泛著默默溫情，那人不是高長恭，還有誰？

“高長恭，長恭——”

我沖到長街中央，扯開嗓子叫這個家伙，我可是找到你了。

長恭回眸，看著一位身著鵝黃衣裳的女子立于街道中朝向自己直呼其大名，大概他是驚訝壞了，久久都保持著回頭的姿勢，緊盯著我。而我已經被賀拔宏緊緊拉住，甚至拖入人群中，直到我看不見長恭回眸的背影。

人群散去，我孤零零落寞地駐足街頭。

“你怎么認識四王爺的？閨閣女子如此當街大喊成何體統？”賀拔宏滿臉不悅，一張黑臉刷得更黑了。

現在我情緒低落懶得理他，任由小桃攙著坐入馬車。他一路送我出城，眼神迷離中透著殺氣，丫頭們都不敢言語。

沉默著一路走到松濤院大門外，可能他調整了心情，從憤怒回到和顏悅色地攙扶我下馬車。“若兒，以后我會常帶你出去逛，但是不能那么好奇和沖動了好嗎？”

“我自己也會逛啊，省得你大呼小叫地訓斥我。”

“若兒，你小時候雖說也調皮，可沒有這么任性的。”

“那我現在就這樣，說想說的話，做想做的事，要是看不順眼就別來煩我。”

“你……”他眼里泛出復雜的神情，想要生氣又強忍了下去，最后默默走了。

之后很長一段時間他再沒出現，日子過得百無聊賴起來。母親和小桃教我刺繡等女紅，可我總是把那些花花綠綠的絲線搞成一團糟，氣得大家無可奈何。彈琴吧，心不靜，現代的電子琴還會一些，古琴可就慘了，指法笨拙，琴音滯澀，連自己都不忍去聽。事實上，原來的若水基礎也一般，再加上我如此搗亂，琴藝、女紅便越加生疏起來。后來總纏著父親帶我去騎馬射箭，把若水從前的技能發揮得淋漓盡致，而且射箭日益精準，可謂百步穿楊，百發百中了，父親恨不得帶自己得意的孩子到皇上面前去顯擺，只可惜我一個女兒身啊！終不似男兒那樣能做一番事業，能在朝中協助父親做官。突然想到古代不是沒有計劃生育嗎，奇怪母親為何不多生幾個孩子呢？

“娘，您怎么不給我生個弟弟呀？”

“若兒寂寞啦，娘老了，身體又不好，要不叫宏兒來陪你吧。”

“他來了又和我吵架，不要他來。”

“小時候兩個孩子情投意合，怎么大了大了反而鬧別扭呢，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呀！”

“姨娘，你又在笑話我和若兒啦，是外甥的不是，不該惹阿妹生氣。”正說著賀拔宏已經掀開簾子走了進來，居然沒有下人來報一聲，看來不僅知道他是親戚，而且默認了他和我的關系，才能夠隨意出入。

“說曹操曹操就到了，還是宏兒陪你聊吧，娘去做些點心吃。”

“若兒。”他沙啞的聲音喊我。

多日不見的賀拔宏那壯實的身體居然也日漸消瘦，他濃眉緊縮，聲音嘶啞。我呆呆地看著他走進屋內，坐在我身旁，復又輕輕拉住我的手，盯著我的臉。我慌亂地低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他這樣憔悴的樣子是我記憶中從來都沒有過的，他其實是若水青梅竹馬的男人，而我破壞了這種親密無間的感覺，有的感情一旦有了隔閡便不再那么美好，反過來說，有了痛苦的感覺才能體會愛的深刻。他略微變粗的呼吸聲，是不知道如何開口嗎，可是我和他更不知從何說起。

“你和四王爺何時相識的？”

天啦，果然又是問這個問題，我告訴他在一千四百多年后認識的嗎？這一世的若水又的確不認識，不認識怎么又當街叫他呢？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你不喜歡我了？”

這個問題更是無從答起，若水對他是親情還是愛情呢，我們都搞不清楚。

“若兒，從八歲那年起，我就把你深深放在心里了，我要疼你愛你一輩子的。”

八歲，他八歲時候我年齡更小，腦海里找不到那個時候有什么特別的記憶，這次輪到我眉頭緊鎖了。

賀拔宏見我一直不說話，更加深了他的懷疑，他的語氣急躁起來。“告訴我，為什么？”

“宏哥哥，你說的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不認識四王爺，我喜歡你，可是不知道那是不是愛……”

“你！”他憤憤地甩開我的手，“我心里只有阿妹一個人，可是阿妹你的心呢，我這么多年都白費心了！”

“賀拔宏，我想清楚地告訴你，你的若水憑什么心里非得只有你一個人，你沒權力霸占她的心，再說你這么多年費心都是有目的的吧？”他的語氣引燃了我的脾氣爆發，說的話有些狠，也許這樣的話不是一個古代男人能接受的。

他氣走了，但是我出門的時候看他杵在院子內，所有的人都鴉雀無聲，只好躲進屋里不理他，心中卻有些不忍，再不知他何時離去。

這一日，好不容易捱到父親從宮中回來。

我拽過父親說悄悄話：“爹，我想跟你入宮當值，給我個小侍衛做做就行。”

“那怎么可能呢，若兒又不是男人。”

“我女扮男裝啊，您就答應吧，我保準不添亂的。”

“宮內衛士歸衛尉卿管啊，我說不上話，再說你娘肯定不同意。”

“你是皇帝的救命恩人，皇帝的近隨，誰還能不買你個面子呀？再說只給安排個不打緊的崗，我隨便晃晃便能交差了，也好出去長點見識，悶在家里快發瘋了，就是娘看著我閑得也心慌嘛！”

“哈哈，有志氣的女兒呀，好吧。”

“爹爹最好了！”

一陣軟磨硬泡，爹終于答應了，我倆再一次說服娘。娘雖然不放心，又不忍心讓我失望掃興，還是點頭了，然后千叮嚀萬囑咐的。

爹考慮了一下，說：“我這幾天找衛尉卿安排，然后聯系個妥當的人帶你。”我是著急了，“就明天吧，明天哦，若是宮內衛士不好干我扭頭就回家好吧？”

“這丫頭猴急的，等我明天回來就知道怎么安排了，你先在家等著吧。”

“好吧，人家想學點本事嘛，將來還要照顧爹和娘。”看我嘴這么甜，爹和娘都樂呵呵笑了。

暗想，在北齊漢族的女兒亦是多有鮮卑族風范，豪爽大氣，不像后來的那些朝代越來越落后，歧視女性，要讓我悶在屋里當足不出戶的小姐，可真是欲哭無淚呀！

耐心等了一天，傍晚爹進門栓馬，我便竄過去。

“爹，今兒累嗎？我給您沏好了熱茶。”

“哈哈，著急吧，不然哪有功夫學沏茶？”爹拍了拍馬兒，扭頭，然后神秘地擠眉弄眼。

“快說嘛，怎么樣，我可以進宮了嗎？”

“走，喝茶去！”

“哼，知道女兒著急還故意急我。”

“衛尉卿同意了，高興了吧！”

“哈哈，太好了！”我喜形于色，連蹦帶跳。

“不過只能在宮內指定的地方巡視，不能亂走動，明天有人領你去，衛尉卿照顧你，不必獨自上值，也不用輪值夜班，所以若兒每天都可以回家來，也免得你母親擔憂。”

“嗯嗯，放心吧，什么條件都答應你，女兒一定聽話！”

當夜，小桃已經把府中身材瘦小的男丁未發放的新衣服找來一套，放在床榻上。

不知道晉陽宮內什么情況，我輾轉反側竟半夜未眠。

第二天迷迷糊糊起來，棄粉脂，摘耳環，將長發挽于帽內，再套上灰藍色布衫，還真是個英俊的小伙子，連爹娘都不認得了。

聽著母親的嘮叨，迅速鉆進父親所駕的馬車內，一路下山，入城門，穿街巷，終于抵達戒備森嚴的晉陽宮。

進了宮門，四周宮墻高大，樓閣雄偉，望向遠處那宮內殿堂重重疊疊，一時找不到北。此刻，主管宮內衛士的頭兒已經和爹爹接洽完畢，我和爹告別，跟著一位身著輕裝盔甲制服的男人離去。為什么說輕裝呢，那盔甲看起來不似城門口巡邏士兵那般笨重，減少了胳膊和腿上的金屬護件。看來宮內和宮外還是有所區別。

我被領至宮門內一側的偏房，由這位領隊給我發放了一套衛兵制服，木棍、長劍等武器若干，然后聽了一堆規章制度之類的東西，什么地方不能帶劍，什么地方不能進入，還有如何交接*班、如何匯報當值情況、用餐、休息的安排，具體到時間和地點等等，看來管理很嚴格。由于那些地名比較生疏，只記住我要去的地方是宣德殿。

最后衛兵頭兒又把我交給一名下巴上胡茬兒參差不齊的大兵，這大兵甩臂踢腿一本正經走過來，行禮，自我介紹。規整的禮儀瞬間把我看呆了。

“宮內衛士隊三值李柱。”

“我，張若……張如鷹，雄鷹的鷹。”差點兒露陷，男人哪有叫若、弱的，來之前也沒想到要起個陽剛的名字，臨時就想起了雄鷹，唉，湊合著用吧。

場面上的儀式終于結束了，卯時亦過半，李柱匆忙領著我往宣德殿方向趕去。他身材高大自是大步如飛，我一路小跑著才跟上他。

“李柱兄，慢點走呀等等我。”

“卯時咱就得到宣德殿外候著，瞅瞅，這都什么時辰了。”

瞅什么呀，我抬頭見天才剛大亮嘛，這古代人活動時間也忒早了，真敬業。

跑到宣德殿我顧不上喘氣，上下左右看著這宏偉的建筑，頭上飛檐重重，腳下石階青青，左右木柱和石基高聳，墻面布滿各種雕刻，殿堂色彩炫目。我見過故宮的華美，那琉璃瓦閃閃發光，話說琉璃到唐代以后才能生產，這沒有琉璃瓦的宮殿也能這般輝煌啊，真想摸過去看看那些精美的木雕，仔細研究一下不退色的礦物質顏料。

李柱看我這般沒見過世面的模樣，就笑著說：“張小弟是頭一次入宮吧，這宣德殿是晉陽宮內最大的建筑，皇帝上朝議事的地方，所以咱們得加倍的謹慎小心。”

“嘿嘿，是啊，沒見過這么雄偉的建筑。”故宮見過，晉陽宮的沒有。

“別緊張，你跟著愚兄值守，便沒什么打緊的事。”看來衛尉卿給他們都交代好了，估計是要照顧我之類。

“我叫你李哥吧，稱呼兄不習慣。”

“哈哈，一看小弟就是個爽快人，只是長的太瘦小啦，那咱們就不見外，按照咱鮮卑人的俗稱叫李哥吧。”

“好啊，那李哥就叫我如鷹好了。”

一番話下來，我和這位李兄甚是投緣，他早就忘了在衛兵頭子面前的一本正經，這會兒和我稱兄道弟，直侃到天南海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