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揣著后主高緯的圣旨，還有胡太后的一道密旨，這兩道旨意如鞕加在身，催促著我和長恭必須即刻去往晉陽宮中。我猜到了皇上不可能讓長恭閑散著，但是卻沒料到他們會將我亦牢牢控制住。

馬車駛出青州城，長恭緊緊握著我的手，我們彼此說不出一句話來，我怕一說話眼淚就決了堤，想起瞮兒心痛，再想到身上那催命的旨意，亦是心如火焚。

一直強忍著不流淚，強忍著出了青州城，那里有我們曾經種植的幸福，有我們永遠的牽掛，有我們五年的點滴回憶，這次離開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回去。終究眼淚還是滾落下來，再也止不住，連帶著我的心亦在滴血。

“若兒——”長恭的聲音亦是哽咽著：“別這樣，身子要緊，到了晉陽，我們見機行事，怎么著本王也將重新上任尚書令一職，即使是太后也不敢輕易動爹娘一根指頭的。”

提到爹娘，我便放聲大哭起來，再也不用強咽下去淚水了，長恭的肩頭衣袖頓時全部洇濕，他不再勸慰我，任由我肆意發泄著……

圣旨詔令蘭陵王重新入朝任尚書令，他前幾年辭掉的職務又重新回來了，真是辭不掉也躲不掉，入朝就入朝吧，江山起碼還是他們高家的。可是胡太后究竟什么意思呢，她的密旨居然是發給我的，從啟開封蠟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在抽搐。

“先皇朝臣張甫虔之女速速入宮以救父母。”

短短數字卻能感受到千鈞一發的危急，救！救！爹和娘半年前離開青州返回了晉陽松濤院，半年間只有頭一個月有家仆來報平安，之后再無音信。從晉陽到青州路途遙遠，既然他們平安歸去便不會出什么事，此時突然看到如此突兀的消息，果真是晴天霹靂。

為什么是入宮去救人呢，爹和娘同晉陽宮早就沒有關系了，先皇早死了多年，真是奇怪，爹和娘難道被抓進宮里了？那這胡太后是好意還是惡意，亦或是個圈套，即使是圈套怕是我們也身不由己不得不往里鉆，不論如何都得先到了晉陽才能知曉。

日夜兼程，馬不停蹄。晉陽，那曾經日夜想念著的都城而此刻又讓人覺得十分恐懼，終于，那熟悉的城池出現在視野中，一別五年，萬萬不要物是人非。

沒有進城，我們繞道南門外直接往天龍山松濤院而去，山景依舊，山路依舊，張府的宅院依舊。

可是，人呢？

“小桃——”

“李嬸，李叔！”

院落空蕩蕩，屋內空無一人，只有山風在呼嘯著。

“長恭，真的出事了……嗚嗚……”

“若兒，木屋花苑！你等著。”長恭騎馬跑了出去，我坐在地上哭了一陣子，起身進屋查看一番，母親的繡線還在，那縫制半截子的兒童衣裳隨意扔在木椅上，桌上還有半碗茶水，茶碗旁邊是爹經常擦拭的一張箭弩，其他亦沒什么異樣。

“小姐，小姐你快去救夫人和老爺！”是多年來一直在張府里的家仆李嬸和李叔的聲音，一聽到這樣熟悉的聲音，我激動地沖出屋子。

李叔李嬸還有其他幾個家仆都在，他們凄慘兮兮地哭著說道：“一個月前，先是蘭陵王妃親自到府里來，不知怎的老爺和夫人匆匆忙忙就跟著鄭王妃走了，老爺只說去為小姐的事說幾句話，很快就回來。不到一個時辰后，賀拔公子就來將我們幾個帶到了王爺和小姐的宅子里，我們這段時間一直在里面躲著，因為賀拔公子說不能讓別人知道山里還有另一所宅院，他還不讓我們再出去，說有人要殺人滅口，后來我們夜里悄悄過來查看過，發現老爺夫人他們走后就再也沒有回來，嗚嗚……老爺夫人會不會有危險呀，鄭王妃怎么著也是咱們家的親戚，她怎么……嗚嗚。”

“鄭芷蕓這么多年藏在后面，怎么會有這么大的膽子？小桃呢？”

“小桃跟著老爺夫人一同離開了。”

哦，聽到此我才略略放心，有小桃跟著呢。“咦，王爺呢，他不是去接你們過來了。”

“王爺說他去王府找人，剛才直接去往山下了。”

我一尋思，長恭大概去找鄭芷蕓了，那我就去問賀拔宏，他上山及時轉移了家仆們，想來此事他知情。

不得不又一次叩開了賀拔府的大門，好像每一次來到這里都是有求于他，每次都是問他打探情況，仔細想想，我在這個北齊國，除了爹娘和長恭，唯一再能信任的人就只有他一個了，想當年邙山大捷后，因為藍嬪設計，我還曾經懷疑過他，可正是因為他那個失真的消息，我們倆才因此而身陷長安未央宮中，我才相信他為了救我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

一晃又是很多年過去了，我還是這么被鄭家人愚弄著，經過那么多的事，很感激他的心里依然還有我的位置。

賀拔府里，賀拔宏卻不在，琪芬又一次將我堵在門口，她憤憤地攆我走。“張若水，請你不要再糾纏我夫君了，你給他添的倒霉事還不多嗎？”

“宏哥出什么事了？”

“你就盼著我們出事嗎？要不是因為你的那些爛事，鄭家和我們賀拔家怎么會一再被降職？都是你這個狐媚妖女害的，你還好意思再來我們府里，快點滾吧！”

我想弄清楚狀況，可是這女人好不容易和潑婦一樣撒完潑，便讓奴仆緊閉了大門，不容我多說一句了。

只好折回去，到蘭陵王府。這個王府里面曾經傾注了自己很多感情和心血，從選址到建造的過程，我和長恭都親力親為，如今，這座府邸仿佛是一個你最親密無間的愛人轉眼間便成了形同陌路的路人甲，心酸不已。

蘭陵王府府門大開，我徑直走了進去，只聽見里面傳來一些爭論聲。

“若兒，你經過長途顛簸身子還很虛，怎么不歇著就隨為夫之后過來了。”

“若兒，你可還好？”

長恭和賀拔宏心疼地望著我憔悴的神色，先后關心著紛紛問道，原來他們都在這里。

“我沒事，我爹和我娘呢，他們到底在哪里？”

迎上我的是一道冰冷的目光，鄭芷蕓在此地以女主人的身份高高在上鄙視著我。

“不要擔心，他們都安好著呢。”

“宏哥，你快告訴我，這是怎么了，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若兒先坐下來。”此時堂堂蘭陵王親自為我搬過來一張椅子，還將他的披風解下來墊于椅面上，這些日子我被馬顛的不輕。看到蘭陵王這樣細致而不顧身份的動作，鄭芷蕓眼里充滿驚愕，繼而又轉為羨慕，眼光再移到我身上，那便是十足的恨。

“若兒，阿妹，你喝口熱茶潤潤嗓子。”賀拔宏此時又殷勤地為我倒了一碗熱湯茶。他在長恭面前改口叫我阿妹，自是覺得我和長恭早就是夫妻了，而他也是我的親人，有權過問我的事情。

“賀拔宏，你太偏心了，若水退過你的親，又傷了你的心，現在害得我們兩家都要落敗了，你還這樣討好她。”鄭芷蕓怒火中燒，她不明白為什么應該對她好的人都在關心我，一個王爺，一個公子爺，居然都放下尊貴的主子身份做著奴婢們才會做的事情，

“蕓姐，這怎么能關阿妹的事呢？要說錯，最開始錯的人是我，王爺他喜歡的人從來都只有阿妹一個人，當年是我欺騙了王爺說他看上的女子是表姐你，其實那日的女子便是若水，我們都錯了。”

“胡說，我分明才是蘭陵王妃，從前是現在還是！王爺，你不要再走了，蕓兒去宮里求太后放了若水的爹娘，求你原諒我！”

“鄭芷蕓，對吧，你這個名字還有你這個人，對于本王來說都是陌生人，若兒才是本王的妻子。你們鄭家一再傷害若兒，本王怎么會原諒你們這樣的人？要不是你耍出這等卑鄙無恥的手段要挾本王，本王今日怎么會再愿意見到你！”

“等等，等等！你們都住嘴，我關心的是我爹娘，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你們都不要再提了！”我非常憤怒的拍著桌子制止了他們無謂的爭吵。

“宏哥，你先說，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望著我焦躁不安的眼眸，賀拔宏突然啞口無言，他環顧四周，眼光又落在鄭芷蕓身上。

“若兒，我看宏兄不見得清楚，還是由鄭氏先說吧！”他冷冷的目光亦刺向鄭芷蕓身上。自從賀拔宏去長安救我，然后到處為他通風報信，他便不再計較從前對賀拔宏的惱恨，稱呼他為宏兄了，而對他的所謂的王妃則是一個冷漠的稱呼，仿佛是在談及一個陌生人，鄭氏，此刻鄭氏身上在顫抖，她不敢再惹怒王爺了，只好把我未進來之前對王爺說過一半的事情再重頭敘述起。

我趕緊正襟危坐，這一路上滿腦袋的漿糊，怎么想都想不出個所以然，原以為回到晉陽就知曉答案，可是府里空無一人，我們面對禍事依然一籌莫測，所知曉的情況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現下正盼著鄭芷蕓不要隱瞞什么，一五一十將事情的原委道出來，以解我們心頭樹著的巨大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