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傷痛
- 晉陽魂夢
- 高采雨
- 3772字
- 2013-10-18 10:01:59
不曾想,這一次,與長恭一別就是數月,還未等到他的歸來就等到了朝廷重新洗牌的各種消息。這些消息當時并不覺得和自己有什么關系,直到八月,常山王高演在其母親婁昭君和弟弟長廣王高湛的支持下,從都城鄴浩浩蕩蕩趕回晉陽進行新皇帝繼位大典。
長恭和其他王爺一路護送相隨,他們都被高演控制了,不得不說這一場政變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毫無難點,甚至順利的水到渠成。
再次見到長恭時,已于大典過后。我們相擁在新建成的蘭陵王府,互訴離情……
“若水,你怎么瘦了?”
“其實我也想說長恭瘦了呢!”
“在鄴城的一百多天里,真是寐不眠食無味,無時不刻不牽掛著你。”
“還說呢,你留下兩句話就跑到鄴城,一去不歸,害得人家擔心死了。”
“對不起,我就知道你會牽腸掛肚放心不下,這不是先后讓李柱,還有段將軍回晉陽報信嗎?”
“嗯,也虧得李柱回來的及時,否則我都要急瘋了,生怕被你姑丈楊丞相牽連。”
“姑丈對皇帝過于忠心,因忠而獲死罪,可惜啊!”
“那是因為他不夠聰明!皇帝陛下的母后是漢人女子李祖娥,本來就得不到鮮卑官員的支持,他還要削弱各官員權利,包括你那兩位叔叔常山王和長廣王的。”
“若水,你的分析真是一針見血,這才是陛下被廢的深刻原因吧?再者兩位叔王已有性命之憂,必提前設計擒殺他們,唉!”
“一場鴻門宴吧?”
“你真聰明,又猜到了。莫不是你看過史書?”
“史書上只有一句話而已,僅僅是事件的結果,過程便無從得知,而且很多人和事都沒有記載,于我自己更是一無所知。”
“別擔憂若兒,我們豈會為一句記載而煩憂,有我在定會好好保護你,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嗯!”他看出了我的憂慮,并沒有問史書有沒有記載著他的結果,他有勇有謀有信心,可惜生不逢時,算了,如果我能快樂幸福地陪伴他到他三十三歲,還有十幾年的美好日子呢,足夠了。
于是長恭繪聲繪色描述了當日鄴城皇宮昭陽殿發生的事件。
那日,尚書令楊愔、右仆射燕子獻、領軍可朱渾天和等輔佐高殷皇帝的官員統統被高演高湛兩位王爺以拜職設宴的名義騙去昭陽殿,高湛一聲令下:“抓起來,給我狠狠打!”于是殿內外埋伏的壯漢們紛紛將這些忠誠的大臣們圍起來一通亂打,打完了又把他們捆綁起來捉去斬首。而太皇太后婁昭君在得知兒子與孫子爭奪皇位到了生死攸關之際時,她在孫子高殷和兒子高演之間權衡利弊,畢竟兒子要親一些,不得不趕到昭陽殿站在兒子這一邊。
太后李祖娥和皇帝高殷見大勢已去,只得戰戰兢兢求著太皇太后,求著常山王。堂堂皇帝低著頭對他的叔叔說道:“求叔父繞過侄兒罷,這些人任由叔父處置,侄兒自下殿去,不做皇帝亦可。”
于是,常山王輕輕松松就贏了皇帝。婁昭君只得下旨廢了皇帝高殷,貶為濟南王。560年8月,高演由常山王一下子晉升為孝昭皇帝。
“長恭,我知你并沒有參與其中,不管你堂弟還是你叔父做皇帝,都是一樣的,只要你平安無事就好。”我柔聲道。
“若水,只有你知我心,而我心所愿亦是你的平安,還有我們能長相廝守。來,好好瞧瞧我們的新王府。”
我環顧這嶄新的殿室,一股新木料清新的香氣自然散發開來,四周雕梁畫棟,屋內陳設上好的木制家具,粉墻上居然掛著那副絹帛,由段韶將軍帶給身在鄴城的長恭的錦書,上面是我清秀的魏楷字體。
“你倒是省事哦,將我這么丑的字掛于堂中。”
“若不是你這卷錦書,在鄴城的日日夜夜可怎么度過呀?”
我仔細看去,這卷軸的四周圍磨起了絨絨的毛邊,在屋外的陽光照射下,反射出絲帛脫線的痕跡。“你每日都帶在身邊嗎?”從這磨損痕跡看,不知被他摩挲翻看了多少遍。
“是呀,從來沒有與你分開過如此之久,只得每日翻閱,看著你的筆跡宛若你人在面前。若水,你為我讀一遍好嗎?”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我幽幽輕慢地讀著,仿佛看到長恭在鄴城思慮徘徊的樣子。
“若水,我就是這樣茶飯不思在鄴之城郭四周踱來踱去,日日夜夜不能歸來,不能見到你,漫長得就像鄴城與晉陽的距離。”
就是這首詩,在他遇到千年以后的我,還深深銘記著……
“長恭,那我們以后就不要長時間分開了。”
“嗯,皇叔這次重新任命了朝中重臣,我雖依舊是并州刺史,然而并州所含五個郡,其中太原郡和州治都設在晉陽,所以并州關乎晉陽乃至整個北齊的安危,乃王者之基,霸業之所在。陛下已經下令增加二十萬大軍于我營中,以增強我并州的軍事力量。”
“那你重兵在手,是離不開晉陽了,也就是不離開若水了?”
“當然了,我就守在你身邊,哪里都不去!”長恭說著情話卻神色黯然,我也心下一沉,他與我訴說著離別之情,又談了朝中之事,但他至始至終沒有提到某些人的官職變化,他越是避諱,我越是懷疑……
“長恭,聽說鄭芷蕓的父親兄弟都得到了重任,他們……”
“你知道了?”他驚道:“我不會答應的,他們不能得逞!”
果然不出我的意料,他們以前卑賤低下,現在在政變中立了大功,自然有新皇帝撐腰了,我擔憂地問:“他們是不是逼迫你了?”
“本王哪能容他們放肆!賀拔子忠和鄭興元不過在此政變中,一同巴結了老將軍斛律金,提前到常山王府中密謀,成為最早支持新皇帝奪位的人,功臣自是例行得到了一些封賞和提拔而已,還不能把我這個王爺怎么樣。”
長恭親口告訴了我,那些之前從鄴城傳出來的消息便被得到了證實。“那他們能到幾品官職呢?”
“賀拔子忠任太保,一品官職,鄭興元太常卿,三品,他們的兒子都接任了他們以前的官職。”
啊?沒想到居然是一品,連長恭都感受到了壓力,也難怪眾人眼紅羨慕,早早就傳出了各種小道消息來。
見我沉思不語,長恭寬慰我道,“若水,他們聯名祈求皇帝正式封鄭芷蕓為蘭陵王妃,我沒有答應,只是廢鄭氏之事只得先從長計議了。對不起,若水,我……”
我伸出手指封住了他的嘴:“不必說抱歉,我明白,其實我不在意這些的,你的心一直在就好。”
“若水,你才是我的王妃,我會找陛下稟明實情,盡早娶你為妃。”
“長恭,識時務者為俊杰,你就不要再叨擾陛下了,他現在正想著怎么瞞過婁太后殺了親侄子呢?”
“若兒,難道皇叔他不肯放過高殷弟弟嗎?”
我不忍心點頭,他的高殷弟弟性情柔和,對朝政勤勉用心,可惜又要遭受親人的殘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長恭,你別難過。”
“我現在只擔心你難過,若水,我們需要點時間。”
我嘴上勸說他別難過,其實心里還是忍不住泛起傷痛,穿越千年執著續前緣,卻阻礙重重,我對于未來并沒有長恭樂觀,而他仍然堅持要給我一個王妃的名分。持久的傷痛在心底打轉,何不瀟灑一些,與所愛的人在一起,又何必在意那一紙婚約?我后世的理念灌輸進這一世的腦海里,若水終會理解,會灑脫起來,因為擁有愛比擁有形式更重要。我想,我的到來能不能改變日后長恭千年煎熬的結果呢?
說起傷痛,在這個皇族里,誰的心里沒有傷痛呢?婁太后護了兒子,又開始護孫子,時刻擔心孫子被兒子殺了,聽說連高殷的飯菜都要親口嘗過,怕皇上斬草除根。可惜,再怎么防護,終究也有疏忽的時候,561年9月,僅僅一年之后,十七歲的高殷便被他的叔叔高演殺害了。婁太后得知孫子慘死便悲痛不已,一病不起,身體狀況大不如從前。
長恭得悉,非常擔憂祖母的身體,尋了個機會邀我一同入宮探望婁太后。
想起我與長恭在天龍山石窟拜佛祈愿時,曾經說過要一同拜見太后祖母的,沒想到眨眼間兩年已經過去了,這兩年世事紛繁,接連更替了兩個皇帝,竟不曾私下去拜訪過祖母,不得一敘尋常人家的祖孫之情。
長恭牽了我的手,他的手冰涼如雪,看他年輕的眼眸里竟也蒙了層人世薄情的風霜。我指尖的溫度緩緩傳向長恭,他凝望著我的眼睛說道:“若水,我需要你的溫暖。”
“嗯。”我點頭,皇家這樣的骨肉殘殺毀掉的不僅僅是一個家族,還有整個國家!長恭大概想到了自己的命運,聲音微顫。
我緊緊握住他的手,應道:“不管命運有什么樣的暴風驟雨,我都會陪著你!”
他以為我洞悉未來,其實我能有的就這么一點信心而已。
從我充滿自信的目光中,敏感的長恭感受到了迷茫,他在晉陽宮通往他祖母的仁壽殿之路上,給了我一個結實而緊密的擁抱,“有你陪伴,我就會拼命保護你,放心吧,若水!”
原來長恭如此知我心意。
內殿中,婁太后瞬間蒼老了許多,一個曾經風姿綽約雍容華貴的婦人也華發滿頭了,連皺紋都毫不留情地布滿額頭與面頰。記得前幾年我于宮中當差時,也曾偶遇過太后,那時她的風華并不輸于年輕得寵的李皇后。唉,不只是歲月催人老,還是心事太躊躇……
“皇祖母,長恭來看您了。請您以身子為重,好生調息休養。”長恭說著跪拜在婁太后床榻前,我也隨了他跪下去。
“孫兒,哀家的好孫兒,祖母一見到你,就想起你的父親,唉!”婁太后說著眼淚便趟過眼角,墜落至枕頭上,素色的錦緞頓時洇濕一大片。
“父親如若看到祖母病重,定會焦慮不安,孫兒給您帶了調養的藥材,方才交于翠屏去煎藥,請祖母一會兒服用。”
“放心吧,祖母會好起來的,扶哀家坐會兒罷。”
長恭將婁太后扶起來,靠于被褥之上。之后太后盯著我瞧了良久道:“聽說你不肯立王妃,就是為了這位女子吧?”復又對跪在地上的我說:“起來吧,到床前來。”
我跪了很久終于站直了腰,便恭敬地向床榻上的太后施禮道:“若水愿每日念經祈禱,愿太后早日康復!”
“嗯,不錯,模樣兒俊俏,還是個有孝心的孩子!長恭,你擇日娶進府便是了,立誰為王妃自然由你做主!”此時翠屏端了湯藥進來服侍,太后便先讓我們告退了。
其實,對于太后來說,王爺娶多少女人都簡單得很,只是于我和長恭心中都有了心結,總希望只得一人心,與有心人攜手終老。